霍德在自己的房间里大步走来走去。
不,这不是他的房间。他的房间被某个女人占去了。现在这间是他的客房。
天知道他把自己的房间送给她做什么!可是她被带回来的时候,整个人还在昏迷中就双眉紧蹙,细嫩的手和脚都在发肿了。他一时意动,便把她的绑缚都解开,让她安安稳稳地睡在他的床上。
加那对此显然很有意见,但是自从他大到他们“管教不动”之后,那人就聪明地学会了“语言沟通”的艺术,而不再尝试动手动脚。
霍德用力揉着心脏,感觉那里有着一团东西纠结着,让他整个人很不舒服。
他无法忘记乐雅奔向他的神情。
她是如此苍白,如此恐惧,可是在看见他的那一刻,她娇艳的容颜整个亮了起来,毫不犹豫地冲进他的怀里。
她冲过来的模样,有如一朵怒放的白莲,让他在那一刻几乎无法呼吸。
他知道心头的那抹扭痛是怎么回事,因为紧接着,他就抽干了她的所有希望。
他不是她的救星,不是她的保护者。
他是那个准备伤害她的男人。
当事实剖露出来的那一刻,他完全无法迎向她的眼光。
那双眼神,曾经如此无忧,像个快乐的小精灵,如今只剩下一片冰凉惊恐。
她从来没有遇过这样的事吧?
她从小就被父母和兄长疼爱地保护着,她的每个笑容、每段话语,都诉说着这是一个认为世界上的黑暗沾染不到她身上的幸福女孩。
她之于他,就像光明吸引着黑暗。他想要避开她,怕自己的阴影在光亮下一览无遗,却又像一个美丽的梦境一样诱引他靠近。她所拥有的一切,正好是他从不曾拥有过的。
他无法面对她失望的眼神。
所以他走开了。
但他不能走开,他必须愤怒。对她,对她的家人。
是的,他该感到愤怒的。因为乐雅所有的一切,原本他也应该得到的,没有一个小孩应该像他这样的长大。
她的父亲杀了他的父亲,造成了这一切痛苦的根源。如今他已经拥有了可以伤害阿比塞尔的能力,一如阿比塞尔伤害他父亲一样!
如果这表示他必须摧毁那份天真,他会的!
霍德用力丢开手中的酒杯,然后大步走向他原本的卧房。
房门外现在站着两个手下,其中一个正是那个“尼泊尔弄蛇人”。他们看见他暴怒的神情,眼睛甚至不斜视一下。
一开门,一股奇异的酸臭扑鼻而来。霍德皱了皱眉,让房间在身后重新落锁。
床帷是放下的,他知道她躲在里面。
很奇怪,每一次只要她出现在他附近,他的知觉都会敏锐地锁定她的位置。他曾经说服自己,那是因为乐雅是他的标靶,他的本能驱使他辨别她的存在。
可是,现在她已经在他的掌握里了,他的男性本能依然蜂拥着、叫嚣着锁定她。
他慢慢走向床尾帷帘拉开之处。她就坐在床上,两手抱着膝盖蜷成一团,神情忧郁,没有看他。
他的视线继续移转,寻找那份酸味的来源。
眼光锁定之后,霍德大怒。他拿起餐盘,大步走向门口,打开门一把就摔了出去。
“是谁送这种东西进来的?”
她的食物,根本不能称之为食物,只是一盘发霉的面包和一碗散发着馊臭味的浓汤。
从昨天把她关回房里,到现在晚上九点,已经过了快一天了,她整天就是面对这样的食物吗?
之前来的路上,昏迷的她也一直没有进食,算算已经超过四十八个小时了,想到那份发霉的面包还真的有咬了一小口的痕迹,如果不是真的饿得受不了了,她应该不会吃。
他的心又是一拧。
“那个……是厨房送过来的……是加那先生吩咐的……”守卫支吾回答。
“以后我吃什么,她就吃什么!谁再送这种东西过来,就等着一辈子吃同样的东西!”他大吼:“还不叫厨房再送一份正常的餐点过来?”
轰!门甩上!走廊匆匆响起守卫下去传报的脚步声。
他怒气不息,依然在门口的附近走来走去,试着散去体内的怒意。
餐点很快地送过来。这些人跟他久了,知道他的脾气是出了名的不好,尤其在气头上,没有人敢直撄其锋。
他砰一声又把门甩上,端着餐盘放在床侧的矮桌上,粗手粗脚把所有床帷都挂起来。
“吃!”命令。
然后他的怀里,多了一个香软的身体。
“霍德,你来了……真好。”乐雅伏在他的怀里,软软地说。
霍德全身僵住。他来了,真好?
她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吗?
……该死,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
她身上的幽香,一丝丝地沁入他的鼻观。他深呼吸一下,吸进满满她的香气,然后突兀地推开她。
“先吃东西。”语气跟刚才的命令句完全不一样,沙哑了许多。
“嗯。”她温驯地点头,慢慢拿过一片面包,秀气地吃了起来。
她应该饿很久了,天生的教养还是让她的吃相优雅而好看,她的母亲一定花了许多心力在教养这个女儿。
想到两边的国仇家恨,他的心又是一硬。
“你不问为什么吗?”他冷冷地盯着她。
乐雅慢慢咬着面包,仔细想了一想。“我问了你就会说吗?”
“你不问我都会告诉你!”他冷笑。
她叹了口气。“那你就说吧。”
什么叫“那你就说吧”?好像是他求她听的一样!
本来自信满满,从一见到她开始又什么都不对劲了!
“你的父亲杀死了我的父亲!”他瞪着她,用很凶猛的眼神。
乐雅偏着头望他,那个样子……该死地可爱极了。
“你的父亲是谁?”
“亚里斯朋。”霍德冰冷地道,“他曾经是阿比塞尔最好的朋友,但是我想他应该不敢在你们面前提起我父亲吧!”
“我当然听过亚里斯朋叔叔的事,”她点头。“可是,爸爸没说他有孩子。”
阿比塞尔竟然跟子女提过他父亲?
“他说了些什么?”霍德突兀地问。
“很多,都是他们以前一起长大的事。”乐雅微笑。“我后来才知道,原来我爸爸那么严肃的人,小时候也是爱恶作剧的,而且都是亚里斯朋叔叔跟他一起捣蛋,他们两个是最要好最要好的朋友。”
霍德长眼一眯。“他大概不敢告诉你们,我父亲是怎么死的吧?”
乐雅的视线垂下来,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
“我知道后来他们两个人变成敌对的两方,叔叔最后战死了……”她轻声道,抬起眼看着他。“这就是战争残酷的地方,父母顾不到小孩,哥哥顾不到妹妹,好朋友也会因为立场的不同反目成仇。”
霍德两大步踱开,然后旋身狠厉地盯住她。
“我不是为了战争而怪他,大家各为其主,本来就是如此!但是,我的父亲……没有人应该那么痛苦地死去!阿比塞尔可以给他一个痛快的,他却选择了一个这么残忍的方式!”
“什么方式?”乐雅蹙着眉放下面包。
“他让他最要好的朋友,落进酸液池里,一吋一吋地腐蚀,直到断气为止。”
乐雅大骇,立刻激烈地否认。“不可能!我爸爸不可能做这种事!即使战争中不免伤亡,他也都是用速战速决的方式,他不可能用这么残酷的方法杀死一个人的,何况是他最好的朋友!是谁告诉你这种事的?”
“这重要吗?”
“当然重要。”她固执地盘起手臂。“我知道,以你的年纪是不可能亲眼看见的,当时你应该还是个小婴儿吧?所以一定是有人转述给你听的。那人是谁?”
“我的母亲,还有前大将的侍卫队长,我父亲的战友,这样够不够?如果这样还不够的话,阿比塞尔亲口的承认呢?够不够?”他冰寒地道。
“我父亲亲口承认?”她皱起秀眉。
霍德永远不会忘记他亲耳听见的那些话。
在他六岁那年,那个树林里,他初见阿比塞尔。他听见的那场对话。
——好,就算你非杀他不可好了,难道不能痛快干脆一点,一定要这样零碎折磨?
——他们对付我的父母亲和其它人,又何尝给过痛快?他最后的这个下场已经够仁慈了。如果换成是我,我会亲自一刀一刀剐了他!
是的,阿比塞尔无法一刀刀的凌迟,便决定让他的父亲一吋吋的腐蚀而亡。
“那是你自己的胡思乱想,不定我父亲讲的不是这么一回事。”乐雅立刻反驳。
“他是你的父亲,你自然不会相信他有那么残忍的一面。”霍德眯起眼,慢慢走回来,用力挑起她的下颚。
“所以呢?你打算让我受一样的痛苦吗?”乐雅无惧地迎视他。“你打算一刀一刀地凌迟我,或是拿酸液一吋一吋地将我溶掉吗?”
这两个画面轮流在他的脑中播放——两个画面他都不喜欢。
他走到床畔,运用身材的优势,胁迫性地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