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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观莲不知他心绪起落,只幽幽叹气。

  「买通『快意斋』、下药、偷渡,把我送进『凤吟阁』,若真是欧阳凤所为,他要的究竟是什么?」

  「他就要妳。」嗓音平静。她迅速抬睫。

  「——因为易家锦『师匠』之名?」深幽的眼注视她片刻,慢吞吞答:「因为他以为我要的是妳。」

  「嘎?!」黑白分明的眸子瞠得更圆,握住茶杯的手一紧。

  「我……呃…不是很懂……」下一瞬,她惊异地发现他似乎脸红了,俊面暗赭,瞳底刷过挣扎。

  依旧是慢吞吞的语调,他声音有些低微。

  「几年前第一次在两湖遇上,那时尚未摸透对方底细,对方有意亲近,我与对方在酒楼用过一顿饭,随意聊了几句,是夜,对方来我下榻的客栈,暗闯我的厢房,当时迷烟甚浓,那烟中含有催情香药,现下想想,倒与『凤吟阁』内的香气颇像!」

  「对方」是谁。在两湖第一次遇上的又是谁。他虽未说出,易观莲也心知肚明。只不过——老天!她从没料想会是这样的…纠葛啊!

  「然后呢?你没事吗?你、你可有受伤?」连三问,描杯子的手改而握住他的大掌,那是下意识之举,以为能慰藉谁。展煜确实被慰藉到了,好看的唇微乎其微地一挑。他不否认,他其实稍稍在摆哀兵姿态,把生意场上那一套用来对付她,他竟也不内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必得说服她一事。

  摇摇头,他淡笑。「我多少练过武,虽称不上高手,勉强也能自保,只是保得颇惊险狼狈。」

  她掌心绵软,指腹经常理线、挑织之因,有几个淡淡小茧,他突生想反握她小手的冲动,然想了想,仍继续忍下,假咳一声,又道:「那晚我打伤他,逃出客栈躲避,这事官府插不上手,华家与欧阳家从此纠纷不断,之后华北和两湖的生意稳定下来了,欧阳凤曾安分了一段时候,如今想来,他那时是化明为暗,借着童家将势力植入关中。」

  易观莲简直听傻了,定定看着他。

  她脑子艰难地动着,动啊动,好半晌才把想到的话磨出唇缝。

  「……刚才离去前,他语带讽刺地朝你说,没了华家两位小姐,还有一位易家大小姐,原来是这意思……他对你有兴趣,说不准是喜爱你这个人的,只是见你跟姑娘家要好,他心里不悦,偏要与华家纠缠、与你纠缠……」轻声一叹,笑得释怀却也无奈。「我想,他上易家堂也非真来提亲,即便提亲,意不在我,而是在你。他瞧咱们两家走得亲近了,便以为……以为你要我,其实你内心真正要的是谁,你与我都清楚的。欧阳凤弄错了,你要的不是我……」她语音一幽,被他此时专注得太过火的双目吓着,心口骤震。他那双眼啊,像要看进她神魂里!「观莲……」

  「嗯?」她屏息,凭本能应声。

  「我要妳。真心要妳的。」

  静。很静。万分静。

  她连「啊?!」「嘎?!」、「呃?!」这般的惊疑之语都发不出,只能瞠眸张唇,五官凝注在一阵红、一阵白的秀脸上。

  怎料,男人似要一次吓她个够,他面庞认真,嘴角无笑,沈静有力又说!「所以,我们成亲。」瞬间,奇诡的静谧罩来,易观莲感觉双耳彷佛被掩住,掩得实实的。她什么也听不见,只除自己愈来愈重的心音,咚咚、咚咚、咚咚……

  然后,似乎有句极怪的话穿透而入,她好奇又迷惑,隐忍不住,试着努力去听,她好努力地听,陡然间,双耳一清,那声音直直击进耳中,敲痛耳鼓!

  我们成亲,我要妳。真心要妳的……所以,我们成亲。

  他的说法和语调,如此断定沈稳,不是在问她想法,而是极单纯地告知。

  「观莲?」男人的唤声揉进一丝担忧。

  她微震,满身泛热,急着收回复在他手背上的秀黄,那修长精瘦的五指却是反手一抓,不允她撒。

  「观莲,我们成亲。」那熟悉嗓音严肃又道,易观莲方寸一绞。这痛来得太突然,就如那日她乍闻他独自回关中,而华笑眉已要嫁作他人妇时,那突如其来的刺疼。

  「你放手。」

  她费尽气力稳住声音,逼自己直视他,心在蠢动,蠢蠢欲动,违背她的意志作一些愚蠢的梦。她不要被如此作弄。

  展煜不放,五指反而收拢,他并非要轻薄她,而是怕她跑了、逃了,如这些天避得远远的,装冷漠,不肯听他说。

  此一时际,灵堂上的诵经声清楚传进,该给爹亲烧纸元宝、纸莲花的时辰又到,易观莲用力想扯回自个儿的手,她使劲儿拉扯,也不管会不会伤着,就是不愿再面对眼前一脸沈定到几近霸道的男子。

  「观莲!」展煜见她咬唇挣扎,贝齿深深捺进下唇,咬得好狠,根本不在乎痛伤自己。他的心又被莫名的东西螫痛,倏地松开掌握,可恨的是这一放松,那姑娘逃得好快,头也不回地奔出内厅敞门。他追出,不再紧扣她的手,却冷硬地丢出话!「妳要想再躲到堂上去,拿其它人来挡我,我也不在乎在易老爷的灵堂前跟妳说清楚。如此一来也好,当着妳爹的灵前,我来求亲,那是再正式不过。」

  「你!」易观莲疾步一顿,旋身瞪他,瞪得眼眶发烫。「你不要玩我!」

  「我不是。」他平稳至极地道,目光不离她胀红的脸容,缓步趋近。

  她怕他,真的怕他。感情上她早早认输,输了他,那很好,如他这么好的人,配得起比她好上百倍的女子。

  她这么阴沈、这么不出色,比不过华静眉的恬静貌美,更比不过华笑眉的潇洒爽气,既是如此,他怎会瞧上她?

  他爱的明明是活泼开朗的姑娘,怎会瞧上她?

  心中又悲又恼,更有难以描绘的心绪,不想等会儿在爹的灵堂上闹出场面来,她两手紧成小拳,头一调,人钻进位在内厅右外的小园子里。

  展煜随即跟上,走进无人的小园。

  见她背对着他,双肩起伏,身子僵硬,费劲忍着什么,他不禁暗叹,语气不由得放柔。「观莲,我说真心要妳,那是真的,绝非玩弄的话。这些天我想过又想,对妳,我总是怜借的。既然放不下,那就顺心而为。观莲,我想照顾妳,只是不知妳是不是也要我?」

  他明明话中有疑问,却感觉不到询问味道,倒像……自个儿早已打定主意,仅是礼貌性地知会她一声,她的允不允、要不要,根本难以左右他的想法。

  这个人……怎么这样啊!看似斯文有礼,其实本性蛮不讲理!以往与他交往,难不成全给骗了……不!不对!光瞧他近两年接近易家的方式,蚕食鲸吞是一种,强行介入是一种,哪里不野蛮?

  易观莲发颤的肩膀一定,旋过身来,眸线平视他胸膛。

  她额面与唇瓣皆白,双颊却有异红,凝声道:「我没要你负责,棉田那一次……我要它发生,无所谓的,你为什么不能也跟着释怀,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为什么偏要一次又一次地靠近,还、还越靠越近?」

  展煜如她所说,真是一步步逼近,他徐徐步向她,逼得她只得徐徐后退。

  他近到离她仅余一步之距,而她背后已贴上镂花石墙,瞬间如落入陷阱的小兽被困得进退不得。

  她仓皇神情一闪即逝,「师匠」该有的端持又摆将出来。

  她很会装,然而一旦被瞧出端倪,摸透底细,再会装也没用。展煜盯着她,不知为何,内心原有的紧绷感缓缓松散。一放松,俊庞回复温朗,

  嘴角有抹轻弧,试图要软化谁。

  「观莲,妳道愈是聪明之人,是不是愈有可能作茧自缚?」

  他没要她答话,瞳底确实淡布苦郁,但已能笑笑看待。

  「那一日,我酒喝多了,又不愿教谁瞧见醉酒模样,心里失意,便独自一个人拎着一大坛酒往棉田走入,边喝边想,好不甘心……我喜爱笑眉儿,原想待她再大些,两人就这么在块儿挺好的,我一直没把想法告诉她,以为她该属我,不管走到多远,总会回到身边来,就如同我不管去了哪里,最后仍要回到华家,回到有她的地方。」

  易观莲被他所说的话深深吸引,盈着水光的眸光一瞬也不瞬地看着他。

  他愿说,坦坦然自揭伤疤,是拿她当知心者看了……即便他瞳底的苦郁要钻进她心底,那也好,她愿意听,当那个能任他倾诉的知己。

  「笑眉儿随霍希克出关外,我由着她去,心里话一直藏着,从未说出口,观莲,我学乖了,不再作茧自缚,行事及时,及时才能享乐,真正想要的,只要想得够清楚,就该放手一试。」顿了顿,他深吸口气,静且沈稳地道:「观莲,知我心者唯妳,那一日棉田里之事,我想负这个责任,也该担这个责任。我真心想照顾妳,跟妳作夫妻、作朋友、作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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