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们临走前还怕太子会责怪,更怕她一个人住这么大屋子会怕……怕?怕什么?怕鬼呀?
哼,从来人心比鬼还可怕,活生生的人才须防范,她怕个鬼做什么?
“现在好了。”她望着姣洁的皓月,怀里捧着已不知睡到哪一殿的虎子,倚坐在水榭椅内,满足地一叹,“这才叫作清静。”
“福儿。”
她背脊一僵,悠哉的笑意凝结在唇畔,看来,她还是轻松得太早了。
“殿下,您有必要这样阴魂不散吗?”她冷冷地回头看着他。
月光下,身形颀长的美男子含笑而来。
凤尔善手持琉璃麒麟灯,一手提了个螺细漆金攒花食盒,走近她,“夜深,我猜想你或许有些饿了。”
“小女子已经改了吃夜消的恶习。”她轻抚着虎子的毛,连起身行仪的意愿也无。“太子好意,心领了。”
“全是你爱吃的点心。”他依然神色自若的微笑着,自顾自地将食盒放在石桌上,一一掀起盖来。“纵然真不饿,瞧瞧也好,好吗?”
她防备地盯着他取出一盘盘自己素划最爱的小点——莲蓉饼,烧凤爪,云南破酥包,蟹粉饺,最后还小心翼翼捧出一盅热腾腾的鸡汁米线。
难得到的是走那么远的路,汤汁连一丁点都没撒拨出来。
这样,就想博得她的感动吗?
苏福儿冷眼旁观,面无表情。
“尝尝?”他殷勤笑问,“要不试个味道就好?”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她也着实有点饿了;苏福儿一向不与自己肚腹为难的,反正入宫这两三天来,他皇家的饭她可也没少吃过。
“也好。”她接过象牙箸,慢条斯理的吃将起来。
凤尔善欣慰地松了一口气,笑容可掬地看着她举手投足间秀气迷人的吃相。
已经多久没有和她静静地对坐着,看着她一口一口尝着美食时,那满足的模样了?
这几日说是一同用膳,可皇太子就算只吃顿饭,也得照祖宗规矩,排上八凉菜,十满盘,十二大菜,十六小点,尽管以太子之尊,毋须与其他妃嫔所出的皇子们共宴,但光是身畔站着八名宫女,八名太监恭礼服侍着,他就无法和现在这样,清静地与她相对而坐,宛若一般民间平凡的小夫妻般,宁馨恬静而美好的说说笑笑。
他不禁有些感伤了起来。
苏福儿偶一抬头,见到的就是他温柔却悲伤的眼神,心头突地一撞,喉头没来由地紧了紧。
满口丰腴香滑的饺馁梗在喉间,她几乎吞咽不下。
该死的!他为什么要露出这么脆弱忧伤的神情?
好似他受了多大的打击,受了多么深的心伤,或者是受了多么重的委屈?
为什么……还要一副时间少有痴情种的模样?
“你我心知肚明,我从来就不是你心上最要紧的人与事。”放下象牙箸,她再无一丝胃口,冷冷地开口,“所以请不要再在我面前,做出你因为后悔失去我而悲伤难忍的虚伪行止来!”
凤尔善一震,目光浮现一抹痛楚。“我是真的後悔莫及,并无半点虚伪。”
“殿下,我苏福儿不是玩不起,也不是沒手段,可是我直到今时今日依旧想不出……”她冷冷一笑,“我为什么要跟众多女子去争夺一个男人?我并不是沒人要,就算已非完壁之身,就算找不着愿意一生只娶我一人的男子,至少我也能锦衣玉食,吃喝玩乐到终老死去的那一日,所以殿下就不必太为我挂心了。”
“我不准!”凤尔善闻言几乎吐血,怒火在眸底熊熊燃烧起来。
“不准什麽?”她嗤笑地問:“是不准我锦衣玉食,還是吃喝玩了?”
“我不准你不要我!”他痛苦的低吼,猛然抓住她的手,紧紧攒握在大掌里,“也不准你这样咒自己,更不准你将我远远推拒于你的生命之外!”
她想抽回手,可是他的力气之大,又岂是她挣脱得开的?
“不放!”凤尔善坚决地注视着她,眸底的痛苦浓得几乎淹没他俩,“两年前放开你的手,是我此生所铸下最大的错。”
“放、开!”她气到极点,冲动地低头狠狠咬住了他的手掌。
她用力咬得贝齿深深陷入他的掌肌里,但剧痛未能使他动摇半寸,依旧紧握着她的手不放。
两年来的恨火炽烈地焚毁了她的理智,直到唇齿间尝到了一丝腥咸滋味,她才惊觉到他流血了。
老天!
她震惊无比地松开口,惊悸地瞪着他拳头上方鲜血淋淳的两道齿痕,在迷濛月光下,那不断渗流而出的暗红液体令她触目惊心。
苏福儿怔怔地瞪着他流血的手,一时呆了。
是她咬的?
“你……”她暗哑的声音几难分辩,“你……的手……”
“我没事。”凤尔善强忍着疼痛,对她绽开一抹发自内心,惊喜无比的宽慰笑容。
恨有多重,爱就有多深,她咬的力气如此之大,足以证明她心底还是有着他的,否则不会反应如此激烈,不是吗?
尽管伤口阵阵剧痛,但是痛得好,只要能够知道她不再对自己无动于衷,就算这手残了也值得。
“你……”她的目光落在他不断流血却仍旧紧握住她的大掌上,再回到他依然对自己笑得好不温柔的英俊脸庞。
刹那间,她心头所有积压得牢牢实实的爱与恨,甜与苦,喜与悲,全都爆发了开来。
“你这个该死的大笨蛋!”
苏福儿哭了,边哭边掏出手绢压在他手上的伤口,在看到鲜血迅速湿透了手绢时,哭得更加厉害。
“别哭。”伤口并不那么疼,但是见她掉泪,他的心都揪成了一围。“福儿我的伤不要紧的,你别怕……”
“谁……怕?”眼泪簌簌直掉,她边替他包扎边咬牙咒骂道:“我恨不得咬死你……我只是……呜呜……讨厌看到血,……尤其是你的血……碍眼死了……”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你别再哭了好不?”他想笑又心疼。“我看着心里难受。”
“谁管你难受不难受?”她恨恨地白了他一眼,小手故意束紧了帕子。
“嘶——”他倒抽了口凉气。
霎时,她又后悔了,连忙放轻力道,可嘴上还是死撑着不肯软化。
“要嫌痛,我可以帮忙唤你那些侍秀苑里的姐姐妹妹来,保证轻手轻脚莺歌软语,听得你连骨头也酥了。”她哼了哼。
“我不要别人,我只要你。”他正色道,目光真挚温柔地盯着她。
心头不争气地泛起一丝甜甜的滋味,苏福儿嘴角险此往上扬,总算理智及时发挥作用,硬是抑了下那一朵娇妞的笑。
“哈!”她嗤之以鼻。
绑好帕子后,见血不再渗透而出,她才暗暗吁了口气。
“谢谢你。”他深情地凝着她。
“谢个屁。”苏福儿故意冷下小脸,缩回手,抱臂冷冷望着他,“我只是不想太子爷在我这儿流血至死,赶明儿个给人发现,还得赔上我苏府满门抄斩这倒霉罪。”
“谢谢你。”他柔声重复。
“随便你。”她倏地站了起来,不自在地掉头就走。
凤尔善痴痴地望着她的背影,正想说些什么好留住她,突然她又跑了回来——
“我忘了我的猫了。”她匆匆抱起在椅上睡得天昏地暗的虎子,恶狠狠赏了他一记白眼,这才愤然离去。
“呃……”他一怔,半晌后不禁哑然失笑。
福儿莫不是寄送了吧?
思及此,他突然觉得希望无穷,咧嘴笑得好不开心。
“我这手,伤得真好!”
第二天一觉醒来,苏福儿睡得饱,精神好,自然连脑袋也清醒了不少,夜里在心头纠结悸动的酸甜滋味,在窗外普照的阳光下,顿时蒸发得消失无踪。
哼!别以为用苦肉计就可以博得她的同意。
宫女们又在她们外探头探脑,一副想进来又不太敢的样子。
“我会吃人吗?”苏福儿越是没好气,声音越是甜美可人,“为什么不敢进?”
门外的宫女们如蒙大赦,赶紧推门进来,执勤地替她斟茶漱口倒水拧帕子,服侍她梳洗。
“福儿小姐,你昨儿个睡得好吗”
“福儿小姐,你好大胆,独自睡这么大的屋子真不怕呀?”
“福儿小姐,您一头黑发丰润滑手得紧,奴婢真是好不羡慕啊。”
听着耳畔吱吱喳查,你一言我一句的热闹请安嚷叫声,苏福儿美丽小脸不耐烦的微微一沉。
敢情这些宫女都是从十九皇府送来的?怎么样个个都跟满儿的碎嘴唠叨有得拼?
苏福儿发誓,要是她们哪个再多说一个字,她就立刻全轰出去。
“福儿小姐,太子爷今儿一早就差人送来一沙锅上好的山参炖乌鸡,说是要给小姐您补补身子的。”一名帮忙梳发的小宫女献宝似的开心嚷道:“太子待小姐您真是温柔体贴呢。”
她呆了呆,随即不着痕迹地抿住一丝笑意,若无其事地说:“知道了。”
别以为送锅山参炖乌鸡汤就可以收买人心,她苏福儿什么山珍海味没尝过?又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