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对低同往身分的北瑭人向来不屑至极。
他跟了她许多年,在不知不觉中,也被她影响……
舜华噫了一声,问道:“她们在跳什么?”
连璧顺着她目光看去,其他伶人正在练舞。他答道:
“上个月是北瑭乐舞,这一次练的是南临的舞。”
舜华眼儿一亮,脱口道:“果然与书上写的一模一样。”
“什么……等等,当家……”连璧眼睁睁看着她朝那些伶人走去。
那些舞人紧张得要命,结结巴巴回覆着,后来听见她说了什么,僵硬地起舞,崔舜华也混入其中,神采飞扬地与她们合着舞。
琴音嘎的一声止住了,乐师染呆了。
尉迟家的侍从英呆了。
连璧更是呆到一时半刻说不出话来。
头半个时辰里,舞人们身段僵直,节拍东漏西掉,后来发现崔府当家跳得不扭捏。十三岁小舞人初来不到一年,不知以往崔舜华的狠劲,很快就与她配合无间,其他舞人也看出她乐在其中,渐渐拉回柔软的身肢。
南临的舞并不激烈,南临舞者奉鸟儿为神,舞姿轻巧灵动中混入女子的娇媚。这一舞,足足跳满一个半时辰。
崔舜华手脚略长,体态轻盈,腰肢似柳,千般袅娜。当她尽兴而回时,眼儿弯弯,嘴角弯弯,眉目澹荡,光彩焕发,转动照人,在她身上再无近日层层重重的乌云。她游目骋怀,最后落在直盯着她的乐师染时,笑道:
“以前曾有长辈教我识得南临之好,我没去过南临,怎么想像也不觉得南临好,对它我甚是无趣,后来我认识一个南临人,明白他、喜欢他,才渐渐对南临的事有了兴趣。我总觉得世事不脱如此,不论你看重的东西有多具意义,你得先让人熟悉它,慢慢喜欢上它,对方自会想要了解它,这不挺好?这支是南临的袖舞,我在书上看过图样,果然是这样呢。可惜今日我着西玄衣,这袖子实在挥不出去。”她心情愉悦,一点也不在意穿着不够细软的西玄衣跳袖舞是不是一点美感也没有。
乐师染一愣一愣,直觉问道:
“当家命令我们一月一曲,就是想让北塘百姓了解各国乐曲吗?”进而让人了解小周春江曲的意义,让皇上放过他吗……这后头的话他不敢问。
舜华也跟着一愣,随即凶眉怒眼地说:
“嘿嘿,你当我人好么?这是我刁难你们的法子!”
她转向还跪地的连璧,想了下,坐回锦团,深深吸口气,伸出右手臂。
“连璧,你上药吧。”
英回神,赶忙道:“等等……”
舜华回头看他,笑道:“我会跟尉迟当家说的,以后都让连璧上药。”
连璧垂着眼,小心地拆开她臂上白布。他取过瓷瓶,抖着药粉,一旁乐音又起。
舜华诧异地看向乐师染,他低头专心弹着。他不累么?她真想问,天天都弹同一曲儿长达好几时辰都不用休息么?她实在佩服这些乐师对音乐的热情。
“当家,这南临东上边就是大魏,听说大魏舞曲与南临相仿呢。”连璧没抬头地说。
“我对大魏不熟,不太清楚。”
连璧瞪着那些药粉,自然地再问:“当家认识的这南临人想必在当家心里极为重要,要不要连璧安排一下,差人上南临去请来做客叙旧呢?”
舜华微笑:
“不必。以后……我想都感情淡了,不必再连络。”是啊,她想她还有以后的话,白起与她,是生疏了,毕竟白起眼里,她只是崔舜华。
他与柳家小姐好事将成,既然柳叶月有心害死絮氏舜华,难保白起不会说溜,让柳叶月再害她一次。
她还想保有心里那方杨柳青青、湛蓝碧空的净土,不想一次又一次的恨上人。她见连璧瞪着自己的右臂伤痕。“很可怕么?”
“……不,没有……怎会呢?只是连璧吓了一跳,以为只有刀伤,哪知连、连……”他忙着取药洒上。
“剩下的是擦伤,忘了涂药都结疤了,不碍事的。”
“我……我有生肌药,对,我有……可、可以好……得完全……”
舜华瞧他说话抖得不像样,就连防着连璧、监视着所有过程的英都觉得诡异。舜华问道:“连璧,你怎么了?”
“没……”连璧深吸口气,朝她笑道:“连璧只是感动当家愿意让连璧上药。”
舜华还见着他面色微白,举止已经镇定,但还是有些微颤。她转移他的注意,道:“春回楼那叫青娥的,还在春回楼里吧?”
“是,春回楼怕连坐法,没一个人敢让她死。”连璧嘴角泛着残酷。“现在就等当家下令了,她居然敢让当家如此受惊,不活生生剥她一层皮,只怕难消当家心头之恨。”
舜华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
英看她一眼。他无法理解为何尉迟当家会……会这么看重这种女人。
舜华又沉吟片刻道:“我瞧就不如……不如赶她出京城,有我崔舜华在京城的一日,就不准她在京城谋生,如何?”
“啊?”
舜华皱起眉。“太坏了?我天生就这么坏,怎样?”
连璧轻巧地替她裹上伤布。在伤布合拢前,又看了她右臂一眼。他乖顺答道:“主子的命令,连璧会去办的。连璧会差人打断她的双手,要她永远无法弹琴,再赶她出京城,必定要她流落乡间,生不如死。”
“……”舜华唔了一声,说着:“这实在太无趣,打断她的双手让她无法谋生,这么快就让她绝望太闷了,嘿嘿,不如先让她全身而退,她在春回楼挣了多少的银子全让她带着,你不准私下差人整她。我瞧依她本事也活不了多久,肯定被人骗财的……就让她一天天的绝望吧。她要真有能力,以为能跟我斗了而重返京城,那时我再叫她从天上坠到地府去。”又补一句:“我说了算,谁都不准碰她,破坏我的乐趣。”
现在她想通透了。人嘛,都是一个样儿。她再怎么对那些人示好,还是会怀疑她别有用意,反而处处下手害她,直到她耍出手段后,他们才想正圆梦了。这些伶人就是最佳例子,所以,她一律比照办理。
她一再放过那叫青娥的女子,青娥却怀疑她这个崔舜华会在背后搞鬼害死她,因此先下手为强。此次再放过她,也许明天青娥又拿刀来砍她,不如真的给她稍微害一害,赶她出京城,从此不再相见,青娥也该安心才是。
“连璧必照吩咐……我替当家上眼下的药吧。”
“嗯。”她没动。
连璧微地上前跪直,小心翼翼地上药。英也不动声色地再上前一步,抚上腰间匕首。那伤口离她眼睛太近,如果有人有意直接把药粉洒向崔舜华眼睛,或者手指挖向她眼睛,都是十分简单的事。他实在不懂为何崔舜华胆大包天至此,居然让个她曾经害过的阉人如此接近。
因为上药的关系,连璧离她极近,几乎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沐浴香味。不知道是不是她天天沐浴之故,即使舞后微有香汗,那气味仍是带着皂味的好闻,与以往的崔舜华重浓郁百种香气完全不同。
近距离下,他发现这伤很深。不用生肌药,那铁定是有道明显的小疤,算是破相了,她怎么一点也不在意?
他往她毫无芥蒂的秀眸看去,心头突的一跳,直觉回避她的目光。他擦着药,道:
“当家,说起春回楼。那日听说伊人姑娘也跟你一样女扮男装,混进青楼里呢。”
“我差点忘了,她怎样?戚遇明救她了吧?”《京城四季》是这样写的嘛。
女子的气息微微拂过连璧耳轮,令他心里有些古怪。从前他近崔舜华的身也没这种感觉啊。他镇定答着:“听人说,她好像被人推了一把,自二楼坠下,戚大少及时救了她没错,只是……”
“只是?”
“听说她长发在挣扎中散开,才教人发现她是女儿身。”
舜华错愕,惊道:“那不就是……”
在旁的英动了动嘴,没敢接话。
连璧点头。“当日春回楼的客人有多少,就有多少人看了去,所幸,戚大少也在,及时将她长发束起,又要嬷嬷不得外传,这消息才没外传出去,这也全亏戚大少是名门富户,谁都得卖个面子呢。”
舜华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劲。不对劲在哪呢……
英终是忍不住加入内幕秘辛讨论会,轻声道:“这事不能证实,毕竟在场有名望的人都不肯承认。不过……除非是天生的富贵人家,与生俱来的尊贵让她们在意束发问题,要不,一般偏低阶层出生的女子,寻饭吃较重要,不会很在乎是否非要嫁给看见她披发的男子。”
“哦……你说得也对。”舜华豁然了。她找出不对劲的地方了,《京城四季》她连看六集,直到明年春都没有读到书里提及伊人嫁给戚遇明,那也就是说,戚遇明终究为了门当户对的利益,即使看见伊人披发也暂且摆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