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夫妻完全是在比忙的。
有时候,他空闲下来,回到家中,躺在床的左侧,她不一定会在右侧;有时候,她艺廊活动比较少,坐在家里的餐桌,他也不见得那么早回来,更别说是好好坐下来,说几句夫妻间的贴心话。
那种单纯依偎,不做什么,就只是彼此为伴的时光,已经遥远到几乎在记忆里模糊。
又过一年,艺廊的运作稳定下来,她突然又说:“有所大学邀我去开一门艺术相关课程。”
“是吗?”半入眠状态的傅克韫漫应。
“一个礼拜兼个两堂课,我觉得时间上还可以,就答应了。”
“你高兴就好。”
这两年,他总是这么说。
对她,他似乎已经没有更多的想法与意见了,似乎在参与她的人生上头,也过于意兴阑珊……
除了同睡一张床,偶尔做爱,她几乎感觉不出来他们还是夫妻。
人前,他掩饰得很好,永远是温柔体贴、关怀又民主的好丈夫,必须携伴出席的宴会,她还是挽住他臂弯的那个人,多少人羡慕他们夫妻恩爱……
她无声苦笑。从不敢去想、也不能去问,他生命中是不是还存在着另一个人?不在她身边的时刻,是不是正伴着那个她?
她让自己找到另一个生活的重心,如此才能不让自己双眼总是看着他,太过专注,容易被幽微的情绪刺伤。就像七年前那样,被一个人掌控了全部的世界,一有任何风吹草动,她的世界便要分崩离析,慌得像失去一切,什么也不能想……
她不想,也不要。
他不是她生命里的全部,她有她的事业,也有独立出来、不依附他的生活圈,她可以过得很好,纵使有一天,他开口说要离去,她想,应该也不会再那么难受了吧……
午后,杜宛仪上完课回家,经过起居室,意外丈夫居然也在,他今天回来得真早!
她放轻步伐,来到沙发上沉睡的丈夫身边,弯身凝视。
有一阵子没这么专注看他了,他睡着时的模样,其实是有几分稚气的,少了一丝侵略霸气的他,让人想把他搂进怀里好好疼惜一番。
纤指轻轻拂开他垂落额前的发,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他有一张俊俏的容貌,之前爸有个对面相学稍有研究的朋友,见过傅克韫后,就说这男人天庭饱满、五官端正,是个有智慧的孩子,不会甘于一生平凡庸碌;眼神犀锐,但清明不邪,心地不至于太坏,那样的强势与企图心,反而是接掌杜家事业的最佳人选。
爸后来思考了很久,最后还是答应让她嫁给他。
她想,阅人无数的爸爸应该也怀疑过他娶她的动机吧,但是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克韫,相信他不会辜负妻子。
一只手探来,攫住在脸上抚弄的柔荑。
“啊!”她没防备,跌落他怀里。“我吵醒你了吗?”
“本来就没睡熟。”傅克韫慵懒地眯着眼,还没打算完全醒来,双臂环抱细腰,她也温驯趴卧在他怀中,不打扰他休息。如此宁馨依偎的时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晚上还有事吗?”终于决定贪懒够了,他睁开眼,伸了伸腰杆。
“没有。要做什么?”
“我有这个荣幸,邀请傅太太共进晚餐吗?”
“好啊!”这个刚强的男人,难得主动示好,她开心地扬唇。“去外面吃,就我们两个人!”
她愉快地准备去订餐厅,他坐起身,捡起方才由她手中掉落的物品,瞄了她一眼。
“那是学生刚交的作业——啊!”
“它长得可一点都不像作业。”傅克韫轻讽。
“那些……只是不成熟的青春期错觉,他们都还是孩子而已,我没当真。”学生老是藉由交作业时,把信件夹在其中向她示爱,她由最初的惊愕,到现在已经不会有太大反应了。
那些?!原来还不只一个。
都大学生了,他不以为那还会是所谓“小孩子不成熟的仰慕”,她向他告白时的年纪,甚至还没有他们大。
三十出头,正是最具女人成熟风韵的年纪,气质出众、清韵美丽的年轻女讲师,对那些情窦初开的少年而言,有一定的杀伤力。
他面无表情的反应,让她实在猜不出他真正的想法。“那真的没什么,你可以看,我不介意……”
“我没那么无聊。”他将信件连同成迭的学生报告塞回她手里,径自起身。
临走前,傅克韫淡淡抛出几句:“离你的‘小朋友们’远一点,别小看他们,哪天惹出事端,别怪我没警告你,我绝不会轻易原谅。”
第8章(1)
傅克韫有心释出善意,她不会感觉不到,有时,他刻意调整行程,多些时间回家陪她,或者出外洽公时,特意绕到她那里去,陪她吃个午餐,好不容易夫妻间的关系稍有改善,她分外珍惜,小心翼翼不让任何事情破坏它。
关于学生藉各种方式传情的行为,她不晓得傅克韫在不在意,但她不会轻忽这个问题,虽然她自认与学生始终保持适当距离,没给他们任何不该有的暧昧错觉,但是思考过后,她开始会在几次上完课后,利用剩余的师生互动时间,不经意地谈起她的婚姻,暗示性地让他们明白,她有美满的婚姻,很爱她的丈夫,生活过得很幸福,阻绝男学生的幻想空间。
以各种形式传达爱慕的情形日渐减少,她也稍稍松了口气,唯有一个名字,从初始至今,不曾断绝。
她看着桌上出现的小点心,揉揉疼痛的额际,打开附在其间的小纸条,果然是那个人。
这男同学她知道,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家世不错,外型出色,是很多女孩子心目中的王子型人物,因为这样,所以认定了她拒绝不了他吗?
她不敢小看十九岁小男生的执念,心想,不能再放任他这么下去了,要是不对他说清楚,任他愈陷愈深,哪天真会像傅克韫说的那样,演变得无法收拾。
她依小卡片上的手机号码拨出去,对方说他正在用餐,她问明了地点,开车前往。
“我好高兴你打电话给我——”游廷光见了她来,喜形于色。
“别误会,我来是因为——”
“啊,不急、不急,先坐下来喘口气,外面天气好热,我帮你点了一杯消暑的酸梅汤。”
男孩殷勤热切的眼神,让她叹了口气,坐下来。“游同学,我结婚了,而且没有打算发展婚外情。”
“我没有要你发展婚外情啊,你可以离婚。”
俊朗耀眼的笑容,搭配年轻而痴狂的深情眼神,应该很多年轻小女人抗拒不了吧?但绝对不是她这个已经三十三岁的老女人。
“我何必离婚?我丈夫对我很好,我也很爱他,你怎么会认为,我有可能为了一个小我十四岁的小男生离婚?”
“因为你不爱他,我曾经看见你们在餐厅的停车场外吵架,他对你的态度很冷漠,你们的婚姻并没有你说的那么幸福,你在自欺欺人。”
所以她课堂上说的,他是左耳进、右耳出就是了?
难怪他不死心。
“那是因为——”停!她有什么义务向一个不相干的人解释自己的婚姻?“我的婚姻如何是另一回事,那并不代表我会因此选择你。”
“我有自信比他更爱你,我的条件配得上你,我会珍惜你,给你幸福。”
配得上?他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
“如果你的感情观只有这样,那我必须不客气地说,很肤浅不成熟。”感情的事,又岂是放在天平的左右两端上,衡量好与不好过后的选择而已?
“你只是害怕,顾忌我们的身分和年龄差距不敢接受而已,我会让你看见我的诚意和真心。”
好难沟通。
迎视他眼底异常执拗的眼神,杜宛仪头好痛,她真的需要消暑降火气的酸梅汤了。
“游同学,我再重申一遍——我不晓得你是从何认定我会为你动心,别说我有丈夫了,就算没有,我也不打算和自己的学生发展什么,我希望你停止这些行为,以免造成外子的误会,以及不必要的困、困扰……”
奇怪,怎么说话开始大舌头,她原本是要说什么?怎么……不太想得起来。
她甩甩头,试图甩掉渐生的晕眩感,却发现眼皮愈来愈沉重,意识逐渐浑沌……
再次恢复意识,是躺在陌生的床上。
她惊慌坐起,本能地打量身上衣着。
有些凌乱,但大致上是完整的。
她吁了口气,身上感觉不到任何异样。她是女人,有没有发生什么事,自己不会不清楚。
接着,她才有余裕分神打量所处的环境。初步猜测,这应该是汽车旅馆之类的地方。
她完全料想不到,他居然会胆大妄为到这种地步。迷昏她,然后呢?他究竟想做什么?或者……原本想做,而临时胆怯退缩?
杜宛仪心生恐惧,不敢去想。她真的怕了这个思想偏执的学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