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施!”他惊骇地暴喝。
不能说!
她情意缠绵地深深瞥了他一眼。
不,这是宿命,也是我注定逃不掉的罪孽……
“民女早就已经!”
“施施!”
御兆帝虽在盛怒之中,却也看得一头雾水。
“皇上,”一把温雅宜人的声音越众而出,轻轻巧巧地问:“请问皇上,这汤究竟难喝到何等程度,竟让您如此生气呢?”
骆扬一见芳心笑语,不知怎地心下一寒。
东施施则是怔怔地望着芳心,脑子里闹哄哄成一团。
芳心姊姊怎么……
“这汤苦极了,哪里称得上是甜汤?她当朕七老八十舌头没用了吗?会分不出是苦是甜?用这种苦煞人的汤来做‘甜汤’ ,她是想朕的金枝玉叶姻缘不顺,先甘后苦,先喜后悲,最后没个好下场吗?”御兆帝说到后面都气抖了起来。
光想到宝娇有可能一次嫁不好,再嫁第二回、第三回……皇帝就心惊胆战不已,所以满腔怒火又怎么能压抑得住?
“原来如此,”芳心轻轻叹了口气,“东家掌勺竟出此大错,也难怪皇上动怒了。”
骆扬不敢置信地瞪着她……就这样?
她三言两语为的不是帮施施说话,竟是为了落井下石。
他震惊骇怒万分,心下陡然一凉。
该死!
难道芳心昨晚说的话是真的?她真的将施施视为情敌,所以今日非要致她于死地不可?
“芳心姊姊……”一旁的东施施也呆掉了,嘴里喃喃,“那春桂……难道是妳给我的春桂惹的祸?”
春桂?骆扬闻言一震。春桂?施施撒在“花好月圆”上的是金州春桂?
金州春桂香气扑鼻浓厚,虽是桂花,却涩口酸苦得令人齿颤,一般皆供作宫中焙香黛衣之用,根本就不能拿来入菜。
芳心……果然是她蓄意设下的圈套!
他怒瞪芳心,胸口满满尽是痛心和疑问,却苦于无法问出口。
因为他若是当场咬出是芳心故意给施施春桂,蓄意坏了这盅“花好月圆”,可芳心不免会反问因何施施未曾试喝成品,就敢大胆撒春桂供皇上食用?
如此一来,皇上自然会再次怀疑为何施施尝不出春桂的苦涩滋味?
皇上已震怒不已,骆扬实在不敢再让他将焦点放在施施的味觉上。
他只得强自镇定地抑下惊怒之火,绞尽脑汁想找出能为东施施平反的其它法子。
可是皇帝的怒气已然沸腾到顶点!
“来人,将这藐视皇恩、亏负朕意的东施施拿下押至天牢!”御兆帝猛一拍桌,怒声喝令。
“是!”禁卫军齐声应道,上前就要押走东施施。
“慢!”骆扬又惊又怒又心痛,抱拳大喊:“皇上,是骆扬监督不周,骆扬愿代东施施领受大罪!”
“骆扬,不要考验朕的耐性,你当朕不会迁怒问罪于你吗?”御兆帝怒道。
“千错万错,确是骆扬之过。”他坚决地一力承担。
“不,不是总御厨长,是我自己!”东施施大惊失色,心痛如绞,急急挡在他面前。
“好!”御兆帝瞇起双眼,冷冷地道:“朕就成全你,来人啊,将骆扬押入天牢,三日后问斩!”
问、问斩?
在场众人不禁惊呆了。
“……是。”禁卫军相顾失色,却也只得硬着头皮应道。
“不,不是他的错,不……不要……”东施施脸上血色瞬间褪得一乾二净,浑身颤抖如筛,跪爬向皇上跟前,拚命磕头恳求着,“皇上,都是民女的错,是民女犯了滔天大罪,您杀了民女,饶了总御厨长吧。”
骆扬已然被禁卫军牢牢押住,见状情急怒喊:“施施,圣意已决,切莫再多言!”
是他没能事先察觉到芳心的异状,是他没能全程护得她周全,是他险些让心爱的女人遭遇此不测横祸。
虽然事已至此,可是他死也不会再让施施受到任何一丝伤害和责难!
他说过,天塌下来由他为她顶着……是真心的!
“施施,为我珍重,好好活下去,回到梅龙镇,回到妳家人的身边。”他眼底盛满千言万语,不管说得出、说不出的,尽付于这一抹深情中。“记住,这一切不是妳的错,听见没有!”
“不要!”东施施泪眼婆娑,绝望悲痛地望着他被押离上林苑,心儿在这一瞬间碎成了千千万万片。
怎么不会是她的错?
是她!这一切灾难都是因为她!
又是她亲手害了她最亲、最爱的人,十年前是娘亲,十年后是他……她早该知道自己做的料理不能给人带来幸福,只能为人招来恶运!
上林苑一片静默,被挤在后头的小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至于妳!”御兆帝犹带怒火的目光直盯着东施施,声音里透着腾腾杀气。
她满面泪痕,却是昂然长跪着,已然无畏无惧了。
如果师父受她牵连而死,那么她也要舍命相随,必不教他九泉之下孤孤单单。
或许,十年前她就该随娘亲而去了,也不必留到现在,继续祸延他人。
用她这条微不足道的残命,换得皇上怒气能消,能放过她东家酒楼一家老小,那么她就算死,也于愿足矣。
“皇上,”芳心柔声地道:“可否容婢子多嘴,大胆再提议一个既能平息万岁爷的怒气,又能令东家掌勺戴罪立功的两全其美法子?”
东施施心下一凛,不禁惊畏地望着她。
她又想做什么?
芳心姊姊究竟是敌是友?她究竟想怎么样?
“哦?”御兆帝望着这个清婉若水,一向甚得他心的柔美女子,原本余怒犹存的神情略微软化了下来。“妳说说看,究竟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
“既然东家掌勺煮食出错,令皇上尝了‘苦头’ ,那么皇上您不如就再下道圣旨,让东家掌勺再做一道能化苦回甘的料理进上,若皇上您品尝过后觉得满意,那么就再给总御厨长和东家掌勺一个机会,宽恕了两人。”
“这个嘛……”御兆帝有些犹豫。
“假若东家掌勺未能把握皇上这份天大恩典,做不出能令您回心转意、转苦为乐的料理,那么皇上再重重将二人治罪,自是明正言顺,也无伤皇上您圣明治世之名了。”
“嗯,芳心妳说得有理,”御兆帝略一沉吟,随即抚须大笑。“倘若朕因个人口味喜怒而罪杀臣子百姓,世人说不定还会给朕安上个纣桀之君的臭名呢!”
东施施一瞬间不知该惊喜还是惶惑地望着皇帝。
上林苑在场所有人紧张地屏住呼吸,尤其是众御厨和小红、喜鹃和乐鹊,更是衷心期盼着皇上真能网开一面。
“好!就这么办。东家掌勺听着,朕命妳明日午时,做出一道能令朕满意的料理,朕就饶了妳与骆扬。”御兆帝微挑浓眉,威严地道:“如果妳不能办到!”
“施施一定办到!”唯恐皇上改变心意,东施施急急大声答应,并磕头谢恩。
“那好,明日,朕想吃人参粥。”他冷冷地看着闻言一僵的东施施,缓缓起身。“起驾。”
“皇上摆驾回宫!”始终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的路公公忙尖声传喊。
东施施颓然伏在地上,浑身不自觉地剧烈颤抖了起来。
人参粥……人参粥……
第10章(1)
阴冷的天牢里,骆扬负着手,面色沉郁忧虑地望着墙上那方小小的天窗。不知道现在外头怎么样了?施施……
他心急如焚,可恨天牢戒备森严,就连想传递个信息也无法。
除了焦心牵挂东施施之外,骆扬也不禁想起前后态度判若两人的芳心。
他又是气愤又是迷惑,完全不明白为何宫内人人皆尽信服敬佩、婉约温柔的香膳房才女,竟会因妒意而设局陷害他人?
芳心说,施施是她的情敌,可是相识这么多年来,他为何一点儿都没感觉、领略到芳心对他是有情意的?
“可恶!骆扬,你平常究竟都在干什么?”他狠狠低咒了一声,懊恼极了。
会发生这样的事,实在令人始料未及,只是施施现在一定很伤心,拚命怪罪自己。
思及此,他胸口绞拧紧缩得几乎无法喘息,拳头揽得老紧。同时,骆扬也不免对皇上的翻脸无情感到心寒不已。他原以为自己有幸得奉一位爱民如子的圣明天子,却没想到,依旧是伴君如伴。
不过是一道菜失了差错,代价便是如此残酷惨重!事到如今,他唯能庆幸承受皇上怒气的是自己,而不是施施……
夜已深。
煮人参粥要用的食材和药材全堆在桌上:晶莹饱满的上好通州糯米,长白山百年老参,足四斤半重的肥美雉鸡,一把修长翠绿嫩央央的珠葱,一撮红艳艳枸杞子和滚圆的大红枣。
但是东施施动也不能动,呆呆地伫立在这一桌食材前,已经好几个时辰了。
内膳房的人劝了又劝,安慰再安慰,可她自上林苑回来后,整个人像是丢失了魂魄般,苍白着小脸,默默地落泪着。众御厨看得鼻头酸楚,喉头也哽住了,如何能再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