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妮子究竟在玩什么花样?
不过骆扬还是转身走出内膳房,走入外头宜人的春日里。
东施施现在才注意到,步下内膳房那数十阶气派的阶梯,放眼望去可见大片铺得整整齐齐的青石板地,两旁遍植着常绿不凋的郁郁松树,虽然没有花红柳绿、如烟似霞的美景,却别有一番清新飒爽气息。
她看着静静伫立在松树下,那负着手,身形挺拔昂藏的男子,不知怎地,突然有些莫名心慌,口干舌燥起来。
啊,肯定是他那副深不可测的表情害的。
每次当他像那样盯着她的时候,她就会开始心虚不安,好像随时会被他灼灼目光给射出个大洞来,所有内心的秘密就会全跑出来见人。
而且她非常确信一个男人如果长得比女孩儿家还要好看……几乎是违法的。
瞧,那深邃的双眼,挺直的鼻梁,形状美好迷人的嘴唇,漂亮却英气勃勃的脸庞轮廓……跟他相比,她活脱脱是颗发育未完全的萝卜婴。
对啦,一定就是对他的“美色”自惭形秽,所以她才会有这么别扭奇怪的感觉。
东施施吁了一口气,颊畔那朵小小梨窝随着笑意倏现。
“东姑娘,现在可以说了吧?”骆扬被她盯得浑身发毛,强忍住伸出指头戳戳她额头的警告动作。
“呃,啊,对!”她这才醒觉,一本正经地道:“是这样的,实不相瞒,我虽然是东家新掌勺,可是寻常不轻易出手,因为我这人怪癖特多,洁癖更是严重到令人发指,连我爹都受不了──”
“妳究竟想说什么?”他不耐地以脚尖点地。
再这么曲里拐弯的绕圈圈说下去,天都黑了,他还来得及备膳吗?
“我是想要同贵单位──”她睁大双眼,充满期盼,“建教合作。”
……她说的是哪一国的鬼话?
许是看出他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东施施不敢再拖拖拉拉,赶紧堆着笑脸解释道:“就是我把东家祖传一十八套大菜委托给总御厨您做,我在一旁技术指导,您觉得如何?”
“技、术、指、导?”他面无表情的吐出四个字。
“对呀!”东施施很高兴自己终于说出来了,也无暇注意到他脸色不对劲,欢天喜地道:“我负责提供食谱及口头传授,但是不动刀不动勺──”
“那妳到底来干什么的?”他毫不客气地质问。
“就……技术指导……”瞥见他杀人似的眼神,她不禁心惊肉跳,越讲越小声,“那个……互相合作……”
“妳吃屎长大的吗?”
她猛然捂住双耳,不敢置信地惊喘。“总御厨长?”
从那么英俊的人嘴里说出屎啊尿啊的肮脏话,真是烹琴煮鹤、暴殄天物,超级不搭啊!
“我给妳两条路,一是明天给我拿刀切菜掌勺翻炒,二──”骆扬下颚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滚出我的御膳房!”
东施施忍不住瑟缩了下。喔唷,总御厨长发起飙来,火力真是强大。
……那也就表示建教合作一事泡汤了吗?
小知轩前院花园内,小凉亭挽一乘夜风清凉,小池塘映一弯月色如霜。
沐浴过后的东施施懒得再梳绾起发,只让小红绑了条长长的乌黑大辫子披在背后,抬了张太师椅垫着个绣褥,抱着一小坛子吴州芝麻片喀啦喀啦地吃将起来。
“小姐,外头夜凉,妳要不要多披件衣裳?”
“不要,”她闷闷地塞了一大块芝麻片进嘴里,咿唔不清地道:“乌稀奇返罩……”
“啊?”小红一呆。
待咽下满嘴食物,东施施才叹了口气。“我心情烦躁,正愁不够凉爽消火,又哪里会觉得热呢?”
“是谁惹小姐心烦了?”小红替她斟了杯茶,不解的问。
“还不就是──”没事要东家办公主酒宴的皇上,不能男扮女装进京的爹爹,以及个性固执拘泥不化的骆总御厨长。
但说到底,最惹她心烦的还不都是她自己?
“小姐?”
“小红,我突然觉得自己真没用,祖宗有我这种东家子孙也真叫倒霉。”东施施再叹了口气,又塞进一块芝麻片,边嚼边咕哝。
小红欲言又止,搔了搔头,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道:“小姐,那妳就争点气吧!”
“我也想啊啊啊──”她激动得满嘴饼屑乱乱喷。
幸亏小红闪得及时,否则现在恐怕已中得满脸的“麻子”了。
“小姐,妳可以再恶心一点!”她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不是婢子要说,小姐呀,妳也有点女孩子家的样子好不好?小红没读多少书,可也听过女子要坐如钟、站如松、立不摇裙什么的,可是妳──”
“对不起对不起。”东施施自知理亏,笑得好不谄媚。“啊,小红,妳忙了一天也累了吧?那妳快去休息,去休息……”
“婢子不累。”
“胡说,妳肯定是累了,用不着跟小姐我客气啦!”
“可是小姐……”
“不要再小姐大姐的了,明儿一早还有很多活儿要干呢,去睡去睡,妳就用不着瞎操心我了,去去去!”
第2章(2)
好说歹说,死拖活推的,她总算把管家婆脾气一旦发作,不叨念个两三时辰绝不罢休的小红给赶回房睡觉去了。
“啊……”东施施舒服地重新瘫回宽大的太师椅内,抱着满坛芝麻片,继续大啖。“耳根清净多了。”
天际那一轮月儿圆圆,月晕淡淡地染开了一抹皎洁温柔,洒落在这花影扶疏的园子里,彷佛将四周物事花草全敷上了一层银粉般,煞是好看。
皇宫的月亮虽美,可她怎么瞧,好像愣是比他们梅龙镇上的月亮还少了一点什么……
“啊!”她恍然大悟,“就是少了一点家乡味呀!”
无论是身处梅龙镇上任何一个地方,抬头望天空那一轮明月,总是又大又圆又饱满,好似小时候记忆中曾出过的,那一大枚烙得圆圆、馅料塞得饱饱、烤得金黄透亮的桂花蛋黄饼,只要张嘴一口咬下去,就可咬到满满香香甜甜的月光。
不行,越想越饿……
她肚子咕噜噜响亮地叫了起来,丝毫不体谅一下现在可是三更半夜,她屋里除了一些淡得出鸟来的干粮外,哪有什么新鲜热辣的好料可以安慰五脏庙?
鬼鬼祟祟摸到内膳房门口,东施施原以为定是夜深人静灶房冷,就算偷偷溜进去摸一碗汤带走也不会被发现。
可为什么现下都深夜时分了,屋里还透着亮?
东施施心下惊疑,可是肚子实在饿得狠了,最终是馋虫战胜了残存不多的理智,磨磨蹭蹭,假意不小心遛达到这儿来,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抬头准备央求御厨大叔们赏碗汤喝喝──
“吓?”她的笑眼瞬间对上一双锐利精明的黑眸。
娘呀!差点吓得她连滚带爬栽进一旁养鱼的大水缸里。
“你、你、你在这里做什么?”她指着应该早就去睡大头觉的总御厨长,结结巴巴的问道。
“真稀奇。”骆扬被人指着鼻子问,居然破天荒没有发飙,而是沉吟地摩挲着下巴。
东施施脑袋瓜子里为数不多的残存智慧发出“别问!千万别多嘴问!”的警告声,可是在她来得及阻止嘴巴前,话已脱口而出──
“什么事真稀奇?”
“妳、在、这、里、做、什、么?”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好整以暇、意味悠长地道:“这话应该是由‘我’这个总御厨长问‘妳’这个不动刀不动勺的贵客,才对吧?”
她僵了下,“呃……话是没错啦,呵呵呵……”
“所以我请问……”他浓眉微挑,“妳在这里做、什、么?”
她嘴巴张大半天,呆了良久,最后垂头丧气地道:“总御厨长,你做人可以不要那么心胸狭窄、睚眦必报行不行?”
“不行。”
“哇,你回答得倒挺干脆。”
骆扬拿起放在厚砧板上的亮晃晃菜刀,提着刀,慢慢走向她。
“总……总御厨长……你、你有话好说……”东施施紧张得往后退,笑容僵在脸上。“犯、犯不着搞出这种……月光光……心慌慌的场面嘛……”
他逼近她,那挺拔的身躯威吓感十足,吓得她两腿打颤,想再往后退,背已抵到了一片冰凉坚硬──是墙壁。
完了。
骆扬低下头,表情状似懒洋洋,那双精光四射的深沉眸子盯得她无法喘息、移动。反正她也动不了,除非她打算冒险从他腋下钻出去,但强壮双臂将她牢牢禁箍在墙与她之间。
她眼角余光不断瞥见他右手持的那柄大菜刀。
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可是她东施施今天居然是为了食物命断御膳房……呜呜呜,话要传出去,她就算死……也无颜见梅龙镇父老呀……
爹,奶奶,小红,食物们,再见了。
东施施吓得浑身僵硬,紧闭眼皮,两腿打颤,一脸认命。
可是……说也奇怪,为什么明明死到临头,她的心却跳得异常的厉害,而且呼吸间总感觉到他身体散发的暖意,还有那令人怦然羞涩的男子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