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意识到,他靠得她好近、好近……
周遭的空气彷佛被他宽阔高大、威逼感浓厚的身躯给榨光了,她只能感觉到自己嘴唇在颤抖,背脊窜过一阵奇异的麻栗感,也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兴奋……
兴奋?
骆扬紧紧盯视着她,胸口掠过一抹想笑的冲动,因为她圆圆脸皱得像包子,小嘴还颤抖可疑地嘟起来。
这丫头……
“妳……”
“我我我……”她红润唇瓣颤抖,脑子乱烘烘的,吓得话顿时不经大脑的冲出口:“别、别杀我!我还没有嫁人哪!拜托!”
骆扬被突如其来涌上的笑意呛到。
这个笨蛋。
盯着她这副傻鸟样,他藏住唇畔那朵几欲逸出的笑,故意缓缓地俯下头,危险地、阴恻恻地欺近她耳畔,开口──
“会不会剁鸡?”
预期中的剧痛没出现,她那乱七八糟的想头也倏然中断。
东施施眼睛登时讶异睁开,却有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双耳出现幻觉了。
“啥?”
半盏茶辰光后。
东施施站在台子前,两手紧紧抓住大菜刀,比画了好几十个角度,左也不成,右也不行,上也不好,下也不对……
骆扬坐在椅中开始打呵欠,不耐烦地看着那只原本烤得皮脆金黄,现在已经冷凝了一层不忍卒睹黄油的烤鸡。
“妳到底剁不剁?”
她闻言望向他,眼底浮起一抹虚弱的笑意。“呃,这刀真的不太称手……”
“妳是不会剁吧?”他一针见血。
“会会会,我会!”她悚然一惊,连忙心一横,闭上眼睛挥刀就是一阵乱砍。“啊啊啊……”
半晌后,咄咄咄的剁声停止了。
东施施气喘如牛,两眼还是闭着的,不敢睁眼看眼前那片惨况。
好好的一只烤鸡肯定被她给剁成鸡肉酱了。
“东施施?”
“什么事?”
“妳在干什么?”
“我……剁鸡啊。”
骆扬揉着隐隐悸痛的眉心。“鸡还在砧板上,妳剁个鬼啊?”
“咦?”她一怔,猛然睁开眼。
面前那只鸡果然还完好无缺,幸保无恙,但是挂在半空中的几串大蒜和干辣椒,以及一只上好金华火腿就不一样了:大蒜七零八落、干辣椒散乱一地、那只支金华火腿更是皮开肉绽、惨不忍睹。
闯祸了。
“呵呵呵,”她笑得嘴角颤抖。“我就说嘛……这刀我用不惯……”
“妳到底还要装模作样到什么时候?”他的声音冷得令她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开始装傻。
“或者妳比较想直接面对皇上,解释为什么东家酒楼会派一个根本不谙厨艺的小毛头来承办公主的婚宴?”他冷冷地道。
她的脸瞬间惨白成一片。
“藐视皇恩?抑或是大逆不道?”他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两条大罪,任选一样。”
“我……我……可以都不要吗?”
“我给妳一个晚上的时间想清楚。”他站起来,眼神锐利如刀锋。“明日一早,给我真正的答案。”
她想吞下慌乱心虚不安感,可手脚却无法遏止地渐渐发冷了起来。
完蛋,真的漏馅了……怎么办?怎么办?
在跨出内膳房门坎的当儿,骆扬微微一顿,突然开口:“还有——”
“啊””她鼻子红红,泪汪汪地抬起头。
“那只鸡处理掉,省得我看了心烦。”他背对着她,声音听不出是喜是怒,一说完就走了。
东施施透过泪涟涟的眼儿,呆呆望向那只烤得焦黄喷香的鸡。
处理掉?他的处理掉是指……
第3章(1)
早晨,小红捧着洗脸水推门进入,奇怪地瞥了一眼桌上那堆散乱的鸡骨头,转头望向绣床。“小姐起床……吓?”小红眨巴着眼儿,被满眼血丝,鼻头红红,满嘴都是油腻腻的东施施吓到。“小姐,妳在干嘛呢?”
坐在床边发呆,手里钻着根吃剩了的鸡腿,东施施闻声慢吞吞地抬头,眼底满是绝望之色,看见小红的剎那,不禁鸡腿一丢,哇地一声抱住了小红!
“呜呜呜,他知道了……他都知道了……”她放声大哭。“小红……奶奶说的救兵到底在哪里啊……才第三天,我已经要挂了啦……”
“小姐,妳别哭呀,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小红急忙哄慰着。
“他知道了……我是……隔……白痴……”因为吃得太饱打隔,害她“白痴”前头要加的“厨房”二字也漏了。
小红倒抽了口凉气,这世上居然有人敢当着小姐的面骂她白痴?这么残忍直接又老实的话也说得出?是哪位啊?
“怎么办?那个总御厨长……真的好难搞啊!”东施施越想越难过,又哇地哭了起来。
“小姐别哭,别哭,有小红在这儿,小红都挺妳。”小红拍着她的肩,宽言安慰道。
“那……不如我们今天就逃走好了?”她抬起泪痕斑斑的小脸,充满希冀地问:“妳觉得怎么样?”
“不行呀,小姐,皇宫禁卫森严,哪里是我们说逃就逃得了的?而且话说回来了,咱们不是皇上请来的客人吗?逃了不就表示咱们心虚了吗?不如……”小红眼睛一亮。“小姐,妳唱首曲儿给总御厨长听吧?”
就这样残残“唱给他死”!
嘿嘿嘿……
“这样不太好吧……”她瞥见一旁桌上的鸡骨头,忍不住喃喃:“人家好歹昨天晚上也给我鸡吃……”
“鸡?”小红视线跟着膘过去,恍然大悟。“这鸡是昨天总御厨长请妳吃的?”
“差不多……算是。”
“小姐,究竟是鸡比较重要还是妳的命比较重要?”
“是这么个比法的吗?”东施施满脸疑惑。
“不管啦,反正小姐不是说总御厨长发现了吗?那咱们总得想个法子好好解决这件事,要不万一他真向皇上告状去了,给皇上发现小姐妳压根是来乱的,那皇上还不立刻把咱们东家满门抄斩吗?”小红说着说着,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可是当初爹爹说,到最后关头的时候,只要把江湖上人人垂涎三尺、咱们东家祖传的食谱交出来,那些见猎心喜的御厨看在食谱的份上,一定会帮我一把的,”东施施嘟起小嘴,“没想到这一招对他根本就没用嘛。”
小红点点头,“那倒是,骆扬可是大名鼎鼎的神厨,听说他拥有一身好厨艺,可是有让清水变鸡汤的神奇本领,自然可以不把咱们东家酒楼的传家食谱放在眼里。”
“哇——这么厉害?”她听得一愣一愣,赞叹不已。
“小姐,那位总御厨长若硬是要同咱们为难过不去,那依婢子看来,咱们东家呀……”
“怎么样?”
小红一摊手。“有九成完了。”
东施施小脸瞬间一垮,又开始泪汪汪起来。“那、那该怎么办才好?今天早上他就要我给他个说法了……惨了惨了,这次大家真的死定了。”
“唉,早知道那时候就让老爷男扮女装来京城,起码胜算大些。”小红懊恼极了。
东施施一时忘了哭,愕然地瞪着她。“……有吗?”
爹那模样男扮女装充当新掌勺,恐怕才到路公公那一关就被打枪了吧?
一名身着淡樱桃色宫裳的清秀温婉女子袅袅婷婷地缓步而入,她怀里捧着一小篮子芍药、桔梗、金银花。
这是香膳房里专司管理食用花药草的姑娘,名唤芳心,性格温柔宜人,明眸皓齿,笑容可人,素与内膳房众人交好。御厨老曹眼角余光瞥见她走近,不禁眼睛一亮。“芳心姑娘,妳来了。”
“曹叔。”她浅浅一笑。
“妳来得刚好,来来来,尝尝我这道醉汤鸡。”老曹殷勤地擦了擦油亮的手,小心翼翼夹了一碟子方才料理好的美味献上。“这醉汤鸡可不同以往膳房里惯常做的,妳试试好不好吃?”
“曹叔做的菜有哪一道不好吃的?”芳心嫣然笑道,夹起一片晶莹透亮的鸡肉,上头闪闪发光的金黄油脂和凝结成冻的鸡汤完美地包裹住肌理细致的鸡腿片,扑鼻就是一阵令人垂涎欲滴的酒香。“嗯……唔,好好吃,真是好吃极了。”
“怎么个好吃法呢?”老曹大喜,忍不住期待地望着她。
“第一口咬下时,鸡汤冻和油脂在唇齿间弹劲十足,彷佛珠玉交击,滴溜溜俏皮得紧。”她闭上眼,恍似在细细品味着那满口的绝妙滋味。“第二口,嘴里的热度将鸡汤冻与香脂化为了满满上汤,交融着那柔嫩却丝毫不柴口的鸡腿肉片;第三口,满口鲜腴与酒香共舞……啊!真是好吃到让人连舌头都快吞下去了!”
“呵呵呵,老曹就知道芳心姑娘妳最识货了,而且解说得生动盎然,完全把这道菜的美妙之处都给提点出来了。”老曹笑得合不拢嘴。
“哗……”其它的小厨师和打打下手的学徒不约而同望着那盘醉汤鸡,一脸垂涎三尺。
内膳房另一端的骆扬目光一扫来,和芳心温柔含笑的眼神一接触,不禁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