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仰望着他的圆亮晶莹眸子,唇吐关怀甜软的轻唤,还有那不断轻触、测量他额头温度的软软掌心……只是这边一点,那边一点,可当这一切全数加在一起时,杀伤力却是无比的惊人。
骆扬隐约感觉到……天杀的不妙!
因为他现在居然开始觉得她有点顺眼得可爱了?
“我很好,我没事。”他警觉地倒退了一步,和她拉开距离。
“咦?”她不明所以地望着他,小脸满是困惑。
这凶巴巴的总御厨长为什么用那种戒慎却发亮的眼神盯着她?她被他如此灼人的目光看得有些浑身发热、口干舌燥,渐渐心慌不安却又迷惘起来。奇怪了,难道她也中暑了吗?不然怎么会觉得头晕晕又脸发烫呢?
东施施红得像饮醉了的娇艳酷颊,又令骆扬情不自禁地看迷了眼。
在丝丝如金似雾、闪映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的阳光底下,气氛忽地变得有些恍恍惚惚、暧暧昧昧了起来……
直到内膳房不知谁人爆出了一声大笑,登时惊破此刻恍惚迷离似梦境的相凝对望——
“嗯咳!”骆扬率先回过神,脸上那抹可疑的红晕一闪而逝,连忙正色严肃道:“我们是不是该谈正事了?”
“呃,啊,对。”她的脸蛋悄悄地红了,随即又困惑的抬起头,“可是要谈什么正事啊?”
他又好气又好笑,对着她皱眉头,“谈妳爹!东家老掌勺!为什么会让妳这个惫事不懂的灶房生手到皇宫来‘ 做菜’ ?”
听出他话里的意有所指,东施施顿时讪讪然了起来。看着她那副尴尬不安却又傻不隆咚的模样,骆扬实在是很想发火,但更想叹气。这东家老掌勺究竟存的是怎样的心思?
怎么会如此大胆?就这样让个怂事不懂、脑袋装豆渣的宝贝蛋来皇宫报到?难道他不怕事情折穿,皇上龙颜大怒之下,重重严惩他们东家吗?
偏偏就有她这么一个笨蛋,就这样傻乎乎地进宫来送死……
他心烦意乱地揉了揉隐隐作疼的太阳穴。
“算了,还是只管告诉我,妳为何愿意混进宫来滥竽充数就好。”他挥了挥手,退而求其次。
东施施吞了口口水,心虚地低下了头,脚尖在地上赠呀赠的。“没办法呀。”
他皱眉,不解。
“皇上指定要东家的新掌勺,不能由我爹那个前掌勺来代替,我奶奶那个前前掌勺更不行……”她鼻头酸酸,眼眶也红了起来。“又不能抗旨,只好还是由我来了。”
她也是有千千万万个无奈啊。“妳不懂得做菜,来又有何用?”
“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算一步,船到桥头自然直啊……”
骆扬闻言猛翻白眼。这一家子未免也乐观过头了,这种事还能船到桥头自然直的吗?
公主婚宴何等隆重,尤其事关圣上皇家颜面以及一国尊严,岂由得人走一步算一步的?
“兹事体大,”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不是我御膳房想为妳遮掩就遮掩得了的。”
何况谁种苦果谁自尝,各人造孽各人担。
东施施猛然抬头,小脸煞白。“总御厨长……”
“事到如今,我劝妳唯有向皇上自首,求得皇上宽谅。”他平静地道。
“向皇上自、自首?!”她倒抽了一口凉气,“不不,不能向皇上自首……万一皇上一怒之下,砍了我们全家的脑袋怎么办?”
“妳当真以为现在瞒着不说,将来就不必落得个欺君大罪吗?”他微挑浓眉,没好气地盯着她。“早死晚死,都是死路一条,倒不如现在向皇上禀明妳东家的苦衷情由,或许皇上会看在妳诚实自首的份上,改由让妳父亲入宫来做菜。”
“不行呀,”东施施顿时慌了手脚。“万一皇上不肯原谅我们东家怎么办?我们已经接下圣旨,我这个‘新掌勺’也进宫来了,拖拖拉拉也过了好些天,才要向皇上禀明我不懂得做菜……不行不行,我要是皇上我也会生气,而且是生很大很大的气!”
尽管她说得乱七八糟全无条理,但他还是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骆扬沉默了下来,心知她所有的顾虑和害怕都没说错。
皇上是九五至尊,就算再仁德爱民,也难以接受遭人戏弄之举。
更何况宝娇公主的婚事向来是皇上甚为看重,也最为头疼的,现在若让皇上知道连婚宴一事也出了岔子,那么恐怕龙颜震怒之下……
他心下一紧,凝视着眼前这个傻气天真的小女人。
就算皇上罪不诛连东家其余人等,可是身为新掌勺的她,绝对难逃皇上雷霆怒火!
他真能眼睁睁看着她自首,独自面对皇上的怒气,然后送死?
骆扬呼吸顿时有些困难起来。“见鬼了……”他喃喃。难道他真要见死不救……不,是硬逼她往死里跳,用她的一条性命赌皇上“或许不会生气”的千万分之一可能吗?
“鬼?哪里?哪里有鬼?”东施施陡然寒毛一炸,两只小手抓住他的手臂,惊恐地四下张望。
大大大……大白天怎么就有鬼出来了?
原本浓眉紧皱的骆扬微微一怔,凝视着那猛然巴住他的小女人。她瑟瑟发抖的小手,柔软的身子,忘形流露出来的依赖感,让他心下掠过一丝奇异的温柔和心痛。
他的眼神也莫名柔和起来。
既然没法硬下心肠公事公办,那么他只有硬着头皮,昧着良心“为人作嫁”,帮着这小笨蛋“欺君罔上”一回了!
唉……
东施施彷佛听见了他的叹息声,抬起头望着他打结的眉心,不知怎地突然有点不忍了起来。“你还好吗?”她小小声地问,“你看起来好像心情不太好,是在为我的事烦心吗?哎呀,不要想那么多啦,你真的不用替我太担心,反正天大的事总有办法解决的嘛。”
他闻言又好气又好笑,真想问她:那妳到底想怎么解决?
不过看着她圆圆的大眼睛,傻傻的笑容,他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地狱训练。”半晌后,他终于开口,下定决心。
“什么?”她眨眨眼睛,迷惑地望着他。
“我会对妳进行地狱般的特别训练。”他眼底闪过一抹不容反抗的坚决,“就从今天开始!”
“什么?!不不不……你恐怕误会了……你可能没有听清楚我刚刚说的话,我一点也不会煮,真的,我……”她吓得结结巴巴起来。
“我会让妳学会的。”他不由分说地拎起她的领子,“走吧。”
“不、不是啦……总御厨长……”
“叫我师父。”
“啊?师父?”她花容失色,卖力陪笑,努力挣扎,拚命告饶。“师父,我不、不能直接把东家祖传食谱交给你就好吗?”
“妳没听过‘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靠自己最好’ 吗?我今天就大发慈悲,代替妳爹教妳!”
“不用了,我爹不会介意,我、我也不会介意的啦!”
最后,她还是被拖走了。
娘呀,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啊?
第4章(1)
梅龙镇
淅沥沥的大雨已经下了一整个早上,却丝毫无止歇的迹象,大街上的小贩收的收,躲的躲,全给这场雨势给打跑了。热闹的梅龙镇石板街上冷冷清清,小青桥上唯有雨丝和着点点被打落的杏花瓣落了一地。
幸而临水筑成的两层楼房高挂着一盏盏大红灯笼,为阴雨雾色平添了不少温暖气息。
在东家酒楼的大灶房里,十数名厨子和学徒们正忙得紧,切菜的切菜,备料的备料,光看着一筐筐不断挑担入来的大块上好猪牛羊肉,以及喂养在数只硕大瓦缸里的上百尾肥美鲤鱼大虾,就知道今晚东家酒楼里又有一场盛大的喜庆婚宴要上菜啦!
东来顺手插着腰,在厨房里吆喝指挥着,活似个号令三军的大将军。“快快快,加紧动作,吃乌龟长大的啊你们?”他忍不住巴一名动作慢吞吞的小学徒。“小冬瓜,又是你!老是拖拖拉拉的,是不是想老板我炒盘鱿鱼请你吃吃啊?”
“谢老板,不不不……不用了。”小冬瓜一缩头,抱着满篓切好的冬瓜块赶紧一溜烟跑了。
“唉。”东来顺看着正在洗洗切切、油锅翻炒的厨师们,不知怎地,心头难掩一阵阵烦躁难安。
“顺儿,他们都是做熟做惯了的老师傅,还用得着你杵在这儿当怒目金刚吗?”东老夫人在丫鬓的搀扶下经过门口,见状扬声唤道:“来,咱们回后堂去,娘还有话要问问你呢。”
“是,孩儿马上就去。”东来顺不得已,只好乖乖被娘亲带走。
老板一离开,所有厨师和学徒们纷纷松了一口气。
幸亏老夫人一阵风似地把老板给卷走了,要不他们今儿耳根又难清净了。唉,自从大小姐离开梅龙镇上京之后,老板成日提心吊胆,担心这个操心那个的,脾气越来越古怪,一会儿碎碎念,一会儿大发雷霆,再不然就是对着他们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