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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一、二、三、四、五、六、七……铜钱掉了一枚!

  她举起右腕,不解地盯着环在腕上的五彩丝,丝线未断,尚牢牢系住,原是串有八枚开心铜钱,此时竟仅余七枚。

  怎么掉的?掉哪儿去了?

  那是娘亲给她的祝福,一年一枚,要她整年欢喜开心,娘还跟她打过勾勾,说好这开心铜钱要给她给到出阁那年。大姑娘出阁,嫁作人妇,替夫家开枝散叶,这年年累积下来的福气将来也会转嫁到儿女身上,庇荫夫家。

  只可惜,第九枚铜钱,她没能拿到,再也拿不到。

  低眉推想了会儿,她回头朝来时路走,不时地伫步矮身,眸线往任何可能遗落铜钱的地方搜寻。

  “太川行”的会馆,光是后院就比她家的“春粟米铺”大上十倍有余,此时刚过用膳时候,行内的伙计们能轮番休息小半时辰,因此当她绕过建来临时囤货、验货的场子,经过地窖入口,再循小道穿过里外两扇圆月拱门时,一路上静谧谧的,没遇着半个人。

  就因为没见着谁,当那年轻冷凉的声音一出,正钻进矮树丛间寻找失物的她才会惊得瞠大眸子,险些叫出声。

  “周老板,这事既已敲定,无须再谈,待事成,有你好处。”

  “呃……唔……呵呵,秀爷,万事好商量、好商量嘛!瞧我给您带什么来了?我知道秀爷从不碰甜食茶果,所以这次打江南转悠一圈回来,没帮您带江南小食,倒寻到几颗小奇石,您给瞧瞧,要看上眼,就留在身边赏玩。”

  “谁跟你万事好商量?”

  冷凉男嗓慢悠悠的,慢得教人生畏,难以亲近啊!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感觉这话不好套在他头上,似是……即便旁人冲着他笑笑脸,他要不痛快,照样能大抽对方耳刮子。

  双肩微缩,她定下神,忍不住悄悄抬睫,从矮树枝桠间的细缝偷觑。

  青石铺就的四方小园内,简单搭着一座丝瓜棚,翠叶与绿茎攀爬覆盖,长着好些朵黄澄澄的花。

  棚下摆着一组竹藤桌椅,两名男子一站一坐,站着的那位中年大叔姓周,她识得,是专门走河运的小本船商,手中有七、八艘载货船,常与江北的货行合作,应顾客需求,将各式各样的货物走水路运往目的地。她家的“春粟米铺”就曾向周老板的小小船队托运过,载着一批特种新米送抵江南。

  至于坐在竹椅上、身穿玉泽锦衣的年轻汉子应该不识她,但她却认得对方。

  这位游家大爷可是江北最大粮油杂货行“太川行”的第二代主事。

  “太川行”这字号,自成立以来已三十余年,一向商誉优良,名号响彻一江南北。他游大爷的名声也响,却是以性情严峻、手段冷酷,兼之得理不饶人、有仇必报而出名。

  说信用,他很讲信用,说可靠,他办事确实牢靠,严以律己亦严以待人,所以当他的顾客很安心,当他的伙伴也不怕暗地里被捅上一刀,与他为敌则最好三思再三思,因弄不好可要落得倾家荡产、一生徒然。

  她曾在街上和码头区远远见过他几回,他似乎颇高大,每每与谁走在一块儿,总比旁人醒目,若要细说他的五官长相,她就没法断定了,毕竟仅匆匆几眼,中间又有些距离,哪能瞧清?

  尽管如此,她仍是从这永宁城里的百姓口中,听到许多关于他长相的生动描述,尤其是家中有待嫁闺女的人家,以及城中的八大媒婆们,那些人一提及他的模样,脸颊就莫名地晕红了两团,胸脯明显鼓伏,额面渗汗,鼻翼歙张,“病症”当真不少……由此能知,游家大爷即便性情冷酷、难以相处,一张俊美脸皮确实不同一般,足惹得闺女们芳心可可。听说他长得极像年轻时候的游家老太夫人,五官无一不美,可她就不太明白,纯然女性的眉眼口鼻套在男人身上,阴柔之美哪里显得出俊气横生?

  再有,简直……造孽嘛!他要当真生得那么美,比姑娘家的容颜还细致好看,往后谁嫁他,心里可要难受了,毕竟当他的夫人还得日日与他比美较劲,再温柔的情怀都要消磨殆尽……

  蓦然,她双腮一热,发觉自个儿想太多,游家大爷和姑娘家的事可轮不到她操心。

  刚稳住思绪,树丛外,那冷淡声音又起,她依旧看不清他长相,只晓得他上身微微倾前,伸手拨弄周老板摊放在桌面上的一盒小奇石。

  “我这个人最不喜欢和人商量。商量,就表示事情可能起变化,我就恨事情不按原定计划来走。”嗓音似夹冷笑,要人颈后发毛。“周老板,我明白告诉你,棉丝成布和茶叶运至辽东出海,这条线,‘太川行’是吃定了,若非近期大宗生意增加,我手中货船尽出仍无法应付,也不会麻烦到你。”

  “不、不麻烦,我明白、我明白……”

  “你明白最好。”冷笑声陡硬,“啪”地一响压下盒盖。

  她瞄到周老板略福满的身躯颤了一下,心音竟也跟着怦怦重响。

  游家大爷凛厉又道:“周老板,跟我做生意,你是怕得罪了你的老东家‘广丰号’吗?果真如此,我也并非不能体谅,谁教咱们当日仅有口头约定,你想毁约,我也拿你没辙,只不过……”

  “……不过什么?”问得小心翼翼。

  “只不过,我心眼不好,容易记仇,有债必讨,有仇必报,明知告官不一定赢,可不把你弄上公堂亮亮相,我心里怕要不畅快。”

  “秀爷,您这……哎呀,我的好大爷,瞧您怎么这么说话?我都自立门户好些年了,尽管念着‘广丰号’的旧情,也没有把您这尊上门财神给送走之理呀!我只是……这个……怕近来秋风秋雨,天候不好,误了您船期,所以才想先跟您打个招呼,知会一声……”越说越小声。

  “就一百两吧!”竹椅上的高大身影忽地往后仰,闲适地靠着椅背。

  “什、什么?”

  游大爷在笑,不用看他的脸,也知道那是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有钱能使鬼推磨。周老板,阁下专程跑来,心里打什么主意,计量些什么,你不明说,我多少也能猜出,为来为去,不就为钱。”略顿了顿。“‘广丰号’的穆大前些天派人和你洽谈,以每艘货船高出‘太川行’十两的价钱,要你替他穆家跑货,无奈两边的出货日期重迭在一块儿,你鱼与熊掌不能兼得,内心恼恨极了,是不?”

  “秀爷……”

  “周老板不就想抬高价钱?我就顺你的意,你省事,我也落得清静。‘广丰号’多十两,我加到一百两,如何?”

  “秀爷,您误会了,我没那意思啊!我周永富岂是唯利是图的人?金钱在我眼里如粪土,不值一提,我——”

  “八十两。”

  “……我既然说要接您这笔生意,一言既出,驷马难、难……八十两?”

  “不,是六十两。”游大爷声线不高不低,维持无波状态。

  “六、六……怎么成六十两了?!”

  “四十两。”

  “嗄?!等等,这、这这……”周老板喉头被卤蛋噎住似的,费了番气力才挤出话。“方才……明明是一百两的!”

  “方才是方才,现下是现下。四十两你要不要?”

  “一百两、四十两……秀爷,这……少了六十两啊!”

  “现在是二十两了。每艘货船多付周老板二十两,你要是不要?要,等会儿我请底下人跟你签约,不要,那咱俩公堂上见,我图个舒畅,阁下也可放开胸怀去与‘广丰号’相好。”

  “我要我要,二十两我要了!”怕回答得慢些,价钱又要往下压。

  “周老板也怪,一百两不要,二十两反倒答得痛快,真奇。”

  她听到周老板发出一阵干笑,嚅着声,却没能再说什么。不知因何,她竟替他感到脸红。

  要换作她,被一个后辈如此嘲讽,肯定挖个洞把自个儿埋了……噢,不,要真是她,她可不敢上“太川行”捋虎须,银两没搞到多少,却得罪了江北大商,弄得这般难看。

  缓缓吐出气息,心脏仍跳得厉害,她缩回有些发酸的颈子,不一会儿再从叶缝间瞧去时,周老板已离开,丝瓜棚下仅剩那抹坐姿闲适的修长身影。

  ……现下又该如何?

  缩在原处,静候他游大爷离开?抑或自个儿先悄悄退离?

  再有,她的开心铜钱究竟掉在哪儿了……啊!在那里!

  矮树丛外,一枚小小巧巧的铜钱躺在青石板上,映着薄凉秋光。

  惊喜上心头,她未及多想,探手欲拾。

  轻微窸窣声引来男人的注意,瞬间,她如被点学穴般定住不动,内心暗暗叫糟。

  脑中闪过无数念头,没一个可行,尤其觑到男人已起身离开瓜棚,那身锦衣正徐缓朝她藏身之处步近,愈走愈近,愈近,那锦衣上的纵横线丝便愈清楚……她头一遭体会到,心跳到嗓眼是何滋味,彷佛呼息吐纳再重一些,乱颤的心肝就要呕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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