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跟着,她觉得不太对劲。这解非到底是哪国人?这看似单纯的溢美之辞,由他专精兵事的学士说来,对于那些崇拜学士的文人书生来说,实是无上荣耀。以后这些文人书生说不定还真是一头往国家兵事栽去,这算不算是此人有意引导他们注意南临军事?
徐烈风模模糊糊有了此念,又听他叫小僮取来一物,对着在场诸君说道:
“这是大魏出名的暖石,每年物量有限,因气候之故,不进南临,若火攻之题能令解非满意,这小物虽称不上贵重,但,是解非一番心意。”
学士馆里,有些文人有意走向学士之路,眼睛俱是一亮。他们看重的不是不曾见过的暖石,而是“解非”赠与的意义。
这暖石形状似徐烈风帕上的蝙蝠,她步出角落阴影,往中央楼梯而去。
几名女扮男装的姑娘也凑到楼梯下想看个仔细,但当她们再略略往上抬去,对上学士解非的目光,个个满面羞红。
徐烈风未觉他人闷头苦思,大胆负手上楼,停在他下方的二、三阶上,细细打量他手里的暖石。
解非见她年纪尚轻,对他所出题目毫无兴翅,反而对暖石充满好奇,心里颇是不以为然。
“这是大魏蝙蝠形状吗?”她开口问。
“正是蝙蝠。大魏蝙蝠有福气之意。”他敷衍答着。
“福气?”她又问:“红线绣的蝙蝠也有此意吗?”
“红线绣的正指洪福。在大魏送红线绣的蝙蝠,便是指送福之意。”
她哦了一声,原来五哥送给四姐帕子是此意啊,四姐不知其意就转赠给她,五哥想必会失望吧,但……她都用过了,也不怎么想退回去。
送福……送福……这暖石是大魏之物,是五哥曾去过的大魏。她眼里迷蒙,如果她能自己拿到这暖石,是不是——也可以假装她去过大魏?与五哥停留在同一地方过?
她对上他的美目,不知不觉又被他眼下的泪痣拉去。解非心里微诧,这还是首次,有姑娘看的不是他的相貌,而是小小一颗泪痣。
她面上忽然露出浅浅的羞涩之意,问道:
“我可以碰碰这暖石么?”
解非客气道:“自是可以的。”
她小心地伸出细白指腹轻轻碰触暖石,轻声叫道:“果然是暖的呢。”
解非笑笑,并不接话。
这东西她想要,非常想要,她站直身子,偏头寻思片刻。五哥的《长慕兵策》下册里也未提火攻之术,她想作弊是不可能的了。事实上,《长慕兵策》的下册仅仅只是第二册,尚有下文,五哥却是停笔不写,只淡淡道:“我身分不适,写了亦是无用。”
当时她未解其意,但现在她长大了,隐约察觉皇室对劣民的不喜远超乎她的想像。
所以,五哥离开南临是正确的。
他在南临飞不起来,但,在其他国家必能一展长才。其他国家不会如南临一般,只在手身分、外貌……
她不巧撞上方三郎的目光,心里冷哼一声,这方家的人,都是讨厌的。
她又看向这与五哥有相同泪痣的男子,忽然问道:
“西玄皇帝真的问过领兵时,征讨遇有葱郁草木的火攻防术么?”
解非本是没把她放在眼里,一听她第一句就作如是问,心里一震,目光与她交接。
身旁的容生也是惊异地看向她。
方三郎离得甚近,本在苦思火攻退守之策,听见徐家第六女问出这言,心里骇然。是啊!西玄皇帝问遇有葱郁草木的火攻防术做什么?西玄南下就是小周,过小周即是南临。自小周往南,多是草林茂盛而少岩沙之地,西玄是想……
“解非并无虚言。”
她哦了一声,又想了一会儿,道:“彼军上风施火,我军背后又受敌,此时分散军力盲目四窜只有死路一条。”
“这不是废话么?”方三郎嗤声道。
她淡定说道:
“眼下紧急,若然无法自烧过的黑地退离,造成兵败虚像,那就先下手为强吧,不必等火攻至,先将军队外围烧成黑地,阻隔火攻之术。如此一来,可暂不管火势,只须图谋后方杀敌之阵即可。”她犹豫一会儿,看着解非。“我没有上过战场,所述不过纸上谈兵,不见得有用。不知西玄皇帝所问,那些将军候选答得如何?”
说至最后,她心惊地退了一阶。这人怎么目光如此灼灼望着她?
她还没被人这样瞧过……仔细一想,也只有陛下跟萧元夏认认真真看过她。
陛下喜欢看她,目光总有温和宠爱,老是不嫌烦地看她,萧元夏看她,则是温暖的眷恋怜惜,偶尔她回头时会捕捉到萧元夏一闪而逝的灼光。
眼前这叫解非的男人,此刻眼底满溢惊艳惊喜,以及萧元夏那种她不太懂的灼灼目光,只是似乎比萧元夏还灼热些,而且不太闪避她。
“一炷香。”他沙哑答着。
“什么?”
“西玄人花了一炷香才答得如你一般。”
她面色一喜,脱口道:“那这块蝙蝠暖石归我了?”
徐烈风笑呵呵地步出学士馆。天空还在下着雨丝呢,但她一点也不在意。她抛着温暖的小布袋,得意洋洋,洋洋得意。
现在谁还敢说她是小青娃?她当不了天上飞鹰,但,她可以当一个假装游历过天下的小青蛙。她心里万分高兴,轻轻隔着布袋爱抚着那暖和的石头。
不知道五哥去大魏时,有没有买过这种石头?有没有将这种石头留在身边?如果他留了一块……那,那,她跟他,在同一样的天空下拥有暖石,这也算是好兄妹了吧。
她半垂着眼睫,现在的五哥,怎么了呢?她幻想过很多次他现在的模样,约莫还是四年前那样,只是更高更成熟些。
神话毕竟是神话,成真可能性不大,况且,父兄们并没有提过五哥改貌,也没提过他眼力变好……就只是一句:他很好。
她抚过眼角。她也不觉得这些年自己的目力有衰退过,可见老天爷也没听到她的祈愿……现在,会是谁照顾着五哥,陪着他游历,为他解说四方呢?
是不是觉得……摆脱阿奴后,终于能松口气呢?
是不是成人礼那日……明明他双手冰冷,是需要人陪的,可是,他心里真正希望去的人不是她呢?
如果她能够早点听进三哥的话,一切都是她的自作多情,那日,她一定找四姐去陪五哥……五哥出国前也许就不会有遗憾了……现在想想自己也挺傻的,那两年她写些什么早忘个一干二净,当年她到底在难过什么啊!
她唇角扬起一个弧度,想到他今年也有二十多,恐怕再不了多久就会回南临迎娶四姐,虽然有那么点疏离,但她还是该好好想想要送什么贺礼。
她开心地又抛起小布袋,随即,半空伸来一只手猝不及防地夺去。
“徐六小姐,上学士馆啊?哟,这是什么?暖和得很呢。”徐烈风定睛一看,心里恼火。“方十二,把东西还我!你这种行为与强盗有何差别?”
方十二打开束袋,拿出石头掂了掂。“我还真没瞧过这玩意,哪来的?新奇啊,送给嫂子公主,她定是欢喜。”
嫂子公主即是大凤公主,年前方家长子成为附马,方家这不学无术的小儿子越发的无法无天,连油炸鱼都比不上!徐烈风眯眼,一脚飞踹出去,方十二早有准备,往后一退,哼笑:
“你后脑勺疼不疼?那回被我砸了,徐家敢吭吗?你这个狗仗人势的东西,居然胆敢到陛下面前告状,让我半年出不得府!你以为你是谁?在陛下面前不过是个佞臣,还是,你父兄在打着陛下什么主意,要你去色诱——”
“方十二,你这嘴脏的混蛋,不准这样说我父兄!”她大骂,与他在学士馆前战了起来。
她哪有告状!是她不舒服在家躺了两天,陛下召见她才硬撑着过去!她哪是佞臣!哪是!她是徐家之后,是忠臣之后!凭什么这样说父兄跟她!只要陛下肯下旨,她愿立即前往边关尽一分心力!只要陛下肯下旨啊!
她拳脚功夫不弱,拳头更是虎虎生风,方十二本就不是她的对手,他心里略有不甘,见她比任何一个南临女子还要貌美,心一动,蓦地暖石一抛,诱她去夺,趁她不备探向她的胸前——
解非自门口人群间挤了出来,一看之下,原来是那名令他惊艳的年轻姑娘在跟人打架。
她出手俐落直率,只攻不防,连人耍阴招都没注意到。由拳观人,她该是个脾气甚直的人。
他美目一眯。与她对打的人想趁机侮辱,他大步流星,拉过她的腰身,她直觉挥拳过去,他回避开来。
紧跟着,她回头看一眼,咦了一声:“是你!”
“是我。”他没看向她,直接使了五分力攥住袭向她胸前的拳头,一捏,卡拉卡拉作响。
徐烈风不知他为何要助她,但这一拉一拉间,腰间的绣帕落地,她心头一惊,马上舍弃夺回暖石的念头,直接要先拿回她的蝙蝠绣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