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长慕平静答道:“在府里自是各自事各自理。只是今日是陛下盛请宫宴,容不得婢女在宴上冒犯,这才托得徐六帮忙。”
她及时住口,偷觑着五哥。这五哥,谎言说得真是流利呢。
南临陛下嗯了一声,道:
“你抬起头来。”
徐长慕抬起头来,但眼眸半垂,没有直视高殿上的男人。
附近宴席上有人轻轻掩嘴笑着。
徐烈风立即往那头狠狠瞪去。
有什么好笑的?有什么好笑的!这是她五哥,又不是他们的五哥,她不嫌就好了!而且她五哥也生得不丑,只是在大部分的南临人里显得稍稍平凡点,居然敢笑他!她又恨恨看去一眼,将那些笑的女眷都记在心里,姓罗的、姓方的……她一辈子也不忘!
她又扫过父亲的面容。父亲也是半合着眼,似乎对那些女眷的窃笑不以为意,她心里更怜惜五哥,一时间只觉五哥跟她一样,都不得父兄疼爱,他俩是一样的同病相怜。
她又往陛下瞪去,准备陛下一开口笑,她就呛回去。
南临帝王嘴巴才张开,就见一双火爆的小美目正杀气十足地瞪着自己,他愣了一下,又拱眉看向那个面貌平淡到令人记不住的徐长慕。坐在身侧的大凤公主呵呵笑道:
“果然世上人无十全十美,徐五长慕才智名动京师,可惜面貌残缺,这等南临劣民之貌实在不好讨上一桩好婚事。父皇,不如您为五公子说个媒,也好让徐老将军安心回边关,是不?徐老将军?”
“臣……”徐将军自那头席后站起。
徐烈风真怕她爹就这么允了,连忙截断他的话,对着大凤公主呛道:
“莫非公主想与我五哥结亲?要不,这般关心他的婚事?什么面貌残缺!我五哥好得很呢!”
“徐六!”徐长慕低声喝着。
大凤公主闻言,美眸抹过几不可见的不悦,勉强笑道:
“徐六妹妹,你忘了么?皇室与劣民之后,岂能结亲?我也是为你五哥好哪。现在的南临劣民已经跟咱们相貌上没什么不同,但在许久以前谁都知道有一批劣民的相貌残缺一如徐五公子,虽然劣民的神话里有提及这些残缺的人,经成人礼后偶有人面貌渐为秀美,近似南临人的美貌,但,这些都是神话,没有一个学士敢出面证实。南临人爱美是天性,如果没有陛下赐婚,也许没有人会……”
徐烈风满腔怒火,大声答道:“谁说南临人都爱美,我就不会……”
萧元夏心头咯噔一跳,神色自然地在旁插话。“父皇,徐五眼力不好,不知是怎么写下兵策的?”
南临帝王瞥了他一眼,哈哈一笑,顺着他的意思改变话题:
“是啊,朕也是很好奇,徐五长慕,你是怎么写下这《长慕兵策》的?”
徐烈风瞪大眼望着上头这对父子。他们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徐长慕状似恭谨地答道:
“长慕口述,徐六代写。”
“你俩真是合作无间哪。”南临帝王看向徐烈风时,笑道:“小烈风年纪尚小,不但写了一手好字,还懂得兄长艰涩的用字,真真了不起哪。”
她沾沾自喜。“都是我五哥教我的!他是南临天才,人人都叫他南临长慕,陛下,不止我五哥,我上头还有四位兄姐,如今都在边关替陛下守着南临江山,陛下不管要开几次宫宴,或者,哪日从此不早朝了,徐家人都还是陛下的手脚,继续守护南临。徐家忠心,日月可表,若然陛下因为我二娘的身分,而歧视我五哥,那就是南临无可挽回的损失了。”
她字字珠玉掷地有声,本是一场年后去冬的热闹宫宴,此刻却是静悄悄地,没人敢再说话。
不知从谁开始,喊道:“请陛下息怒。”
哗啦啦的,全跪了。
徐烈风一怔,有点迷惑。她是哪儿说错了?抬眼对上萧元夏,他的脸色却是悲壮得黑了。
萧元夏硬着头皮想开口为她缓颊一下,哪知南临帝王笑声震天,他道:
“都起来都起来,好个忠心小徐六!朕岂无雅量容徐家这点小小的诤言呢?以后朕会好好省这宫宴的。”他看徐五还跪在那儿,笑道:“徐五长慕此时如何想法?”
“盼请陛下恕罪,徐六太过年幼,不知分际,也许是徐家太过宠她之故,若是陛下不喜,徐五必照陛下旨意教导她。”
南临陛下深深看他一眼,似笑非笑道:
“徐家教得很好,朕甚是喜欢她这种性子。南临人多是含蓄性子,少有像她天生飞扬热情,更别谈南临大半百姓天生身子骨不佳,她很好,都很好。都起来吧,你也一块起来,要不,这小烈风也跪在那地上,才几岁呢,累着了吧。你过来让朕仔细看看。”
徐烈风得了徐长慕的同意,这才起身小心翼翼扶起她最敬重的五哥。
“五哥,陛下让我过去一会儿。”见他点点头,她一步一回头,确定五哥不会摔倒什么的。
“人就在那儿不会跑。”南临陛下一伸手,将她拉进怀里,笑道:“让朕看看,许久不见的小烈风是胖了还是瘦了?”
“陛下前几日才见过烈风,哪来的许久不见?”
大凤公主靠过来取笑道:
“父皇甚是宠爱你啊!六妹妹。当年我像你这么点大时,父皇对凤儿可不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呢。”
徐烈风面部微地扭曲。方才她明明与这大凤公主闹得不对盘,怎么公主的面皮都变得极快,转眼可以亲切得像是亲生姐姐一样?
萧元夏对她使了个眼色,叫她哄哄陛下,她一头雾水,软声软气道:“陛下生气么?”
“哈哈,朕对你怎会生气?”他搂着她的身子,任着徐五孤独立在殿中央,取过一颗葡萄送进她桃红小嘴里。
大凤公主见了,眼色莫测,回到她的席后,不发一语。
萧元夏的面色微白了。
“小烈风,今年也十岁了吧?”他笑问。
“嗯,十岁了。”要哄陛下开心么?这她懂。以前她常哄家里父兄开心,可是他们都不买帐,她也取过一颗葡萄送到陛下嘴里。“陛下请吃。”
南临帝王一愣,而后微微一笑,一口吃进去。“怎么你给的都这么好吃?”
萧元夏的拳头紧握。
徐烈风笑咪咪着:“这当然。比陛下给我的还好吃。”
“哈哈哈……”他笑声不断,目光又落在徐五身上。“你哪来的二娘?说给朕听听。”
“二娘是指五哥的母亲。”人人都这么说着,五哥的母亲是劣民出身,爹是高贵的胥人之后,无法纳她,所以五哥是个私生子,爹也默认了。也正因母亲是劣民,身为劣民之子的五哥,即使写出世上少见的兵策,也是做不了官的。
“你娘从头到尾,也只有一个罢了,喊人家二娘,也得看她承不承得起。”
“为什么承不起……”
“好好,瞧你,就为了你家兄长生朕的气。”他笑着对左右儿女说道:“瞧,他们感情很好哪。”
大凤公主笑道:“父皇,凤儿与夏弟虽是不同母所出,但手足情深不输徐五跟六妹妹这对好兄妹哪。”
南临陛下轻轻哼了一声,又朝徐烈风慈爱笑道:
“小烈风觉得麻烦么?那样细心照顾你五哥,连朕看了都心疼你。你还小哪,是该胡闹玩耍的时候,却要花那心思照顾你那盲……那眼力不好的哥哥,不然,朕替你五哥指个婚?往后就让你嫂子好好顾着他,也省得你人小顾不了你五哥。”
第1章(2)
她瞪大眼。“陛下,现在烈风这样照顾五哥就很好了,你可别乱破坏咱们兄妹感情,而且,这婚要是指成怨偶,陛下也赔不起,您还是让五哥自由的相爱,那才是最好的恩赐。”
“自由相爱?小烈风居然也明白了。这徐五,真是指点你不少了。”南临陛下笑声不绝。“那小烈风呢?也想自由相爱?这可怎么好,朕这些年一直在苦思,这南临有哪个人才配得上你,至少,是南临最有权势的人才配得上你啊……”
萧元夏闻言,下意识地看向他的父皇。最有权势的人,那不就是……他心里微微发冷,朝徐烈风又暗打个手势。
他俩一向心有灵犀,她眼波一转,有点诧异,仍依着萧元夏的暗示,答道:
“烈风也要自由相爱,就跟陛下一样。陛下可别胡乱替烈风指啊。”
“跟朕一样?”
“南临一帝一后,三百年来从未有过例外。陛下十六岁时大婚,第一位皇后娘娘走后,才来第二位皇后娘娘,至今,二位皇后娘娘都去了许多年,后位仍是悬空,陛下这不是极喜爱二位皇后娘娘,才忍着十几年的寂寞吗?”
南临陛下一怔,眼底短暂迷蒙,松了怀抱。
萧元夏又暗地对她摆了摆手,要她快快退下。
她道:“陛下,我……”
“你五哥站在那儿也累了,你扶他回去坐着吧。”他淡淡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