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工作后,原本在外头被冻冷的身子居然还冒出热汗了。
“好了,干完活,妳可以出去了!”素三发声赶人。
“是。”她轻轻抹汗,立即听命要退出去。
“等等。”那始终没出声的人突然将她叫住。
怕是自己犯了什么错,她身子莫名僵了下,不安地回过头来。
“袖扣没扣上。”他声音出奇的低沉,带了丝常人没有的冰冷。
“该死的丫头,做事这么不仔细,还不快去帮主子的袖扣扣上!”素三气急败坏的朝她低吼。
这让她更紧张,匆匆上前去,轻颤的要为他扣上袖扣,可是越急就越做不好细微的工作,试了几次竟是没能顺利将扣子穿进绣环里,她偷偷瞧见素三的八字眉早就横起,那就更不用说她身前的这位主子表情会如何糟了!
她手还抖着,手中的衣袖却已教人抽离,她僵愣的呆住了。
“总管,让这人离开别院!”声音比方才更冷上几分,开口就是要她从此消失眼前。
“是!”素三赶紧应声。
余系芍摇着头。不能的,离开这里她无处可去!一咬牙,也不知哪来的胆子,她固执地拉回男子的衣袖,执意为他扣好袖扣。
茶夙潭讶然瞥向这胆大妄为的女子。“妳——”
“我不是做不好事的人,而是您让我太紧张了,任谁在压迫的气氛下,都很难将事情做好,瞧,我扣上了,您不能借口将我革职!”她抓着扣上袖扣的衣袖给他看——“啊,怎会是你”
进房后,她始终没敢往他脸孔瞧上一眼,这时为了争取工作权,大胆的迎视,这一瞧,登时大吃一惊。
茶夙潭也愣住了,半晌后才开口道:“妳不是在下坡城?”
“我离开了。”
“逃了?”
“没逃。”
“这里是陵县,既没逃,如何来得了?”
“我……”她已然瞥见素三像是要杀了她的目光。
“说!”茶夙潭话向来不多,一问出口的事,就要知道答案。
余系芍涨红了脸,想着,难道这地方也不能待了?
天下,就真的无她容身之处吗?
茶夙潭耐性有限,见她沉默,面色一冷。“不说就滚!”这四个字说得极其无情。
她头垂得低低的,两行热泪悄然滑落,朝他慢慢地摊开掌心,露出一块丑陋的烙印,这印记是残忍的用烧红的热铁烙上去的,当中便是“凶寡”两字。
“妳当了寡妇?”他蹙眉。不是才嫁人,这么快就死了夫婿?
“是的。”余系芍羞耻的缩回掌心。这印记将跟着她一辈子,教她一生抬不起头来。
在当世,若三十岁不到就成为寡妇,便被世人视为灾星,受人歧视,而她虽未拜堂徐老爷就死了,但依礼俗,小妾地位低微无须拜堂,只要迎进门就算礼成,所以她已算是徐家寡妇了。
只是,她才刚跨进夫家门坎,就活生生将人克死,在下坡城,人人视她为大凶之人,根本无人敢靠近,徐家人甚至愤恨得在她掌上烙下印记,撵她出门,要她从此受尽唾弃。
遭此命运,她也不敢再回娘家,怕家人因她受累,这才避到陵县来,又因为掌上烙印的关系,找差事到处碰壁,直到素三愿意只给她半薪,供她膳宿做粗活,她的生活才算安定下来,所以尽管素三平日对她态度恶劣,但基于肯收留她这点,她对他还是心存感激的。
“少主,是我该死,居然让个秽气的人混进别院来,污了您的地方,我这就将人撵走,您千万别怪罪!”素三急于撇清责任,急忙揪住余系芍的后衣领,粗鲁的要赶她离开。
茶夙潭冷眼扫过来,“要撵人等一下再撵,我话还没问完!”
素三一听,立即松开手,不敢再有动作。
“那人是怎么死的?”茶夙潭语声清冷的问向眼眶已经泛红的余系芍。
一般人得知她是个凶寡之人后,早就先赶人再说,哪愿意同她多说上一个字,这人不仅还记得她,甚至不忌讳的问起徐老爷的死因,她心中不由得激动起来,委屈的眼泪潸然落下。
“徐老爷是绊到门坎而摔死的。”
“摔死的?”
“是的,他得知我的花轿被毁,气急败坏的冲出花厅,不小心……”
他诧异不已。这么说来,她会成为寡妇竟是他造成的
而这世上居然有这么巧的事,在他害她成了寡妇之后,她竟来到他的别院里工作?
他不禁为此沉默下来。
“其实这不关你的事,你踹轿固然不对,但主要是我自己命不好,才会教徐老爷因我而死,人是我克死的。”她垂头丧气的说。
“妳称他徐老爷,那人年纪到底多大?”他想起那时徐府的人说过,她是他们老爷的十三夫人,也就表示那人在她之前已经娶有十二房妻室,年纪应该不小。
“五十九。”她回答。
他眼一瞇。她看上去也才十六、七岁,对方居然是快六十的老头
低首瞧见已被整齐扣上的袖扣,他思及方才她固执抓着他衣袖的眼神,又远远想起当初她劝诫他踹轿会伤人时的神态。
这回的熟悉感更清晰……
“妳下去吧。”不想被人打扰,他挥手,思绪已然落入某段记忆里。
这还是要她走的意思吗?
余系芍怅然的转身,不再强求的离开他的视线。
素三随后赶上来,在她身旁痛骂,骂她是灾星,骂她害人不浅,怪自己当初不该好心收留她,一路骂到她住的小屋,还在骂,然后将她的东西全都丢出屋外,要她立即滚蛋!
第2章(1)
“少主,县门已在前头了。”一行人赶着出陵县办事,李凤狮指着前方的城墙禀报。
茶夙潭眺望一下,踢了马腹,加速前行。
快马疾驰,在靠近县门时一道身影跃入他眼中,那人瘦骨嶙峋,满脸尘土,牵着一匹跟她一样瘦的马一步步吃力的往前走。
他蹙了眉,认出她是谁后,本想疾行而过,却在一个转念间勒马停下来,众随扈奔驰而过后才发现他未继续前行,立即勒马掉头转回主子身边。
“妳在这做什么?”茶夙潭高坐马背上,劈头就问。
余系芍也意外竟会遇见他,摇着头,一时悲从中来回不了话。
他瞪着她一身褴褛、虚弱的模样,俊脸霎时有些难看。“妳要上哪去?”他直接问。
她依旧只是呆望着他,茫然的摇着头,因为真的不知该上哪好。
他神情更显严峻。
“少主,时间不多了,咱们耽误不得啊!”开口的,就是当初在下坡城毁她花轿时,守在茶夙潭身旁的男子,他正是他的得力手下李凤狮。
茶夙潭瞧瞧天色,饶是没闲空再耽误了,也懊恼自己竟会为她停下来,踢了马腹要继续赶路。
“少主,这人昏倒了!”在他策马奔了几步后,身后的李凤狮大喊。
他脸色一沉,调转马头,捞起倒地的余系芍,快马而去。
此举让他身后众随扈无不惊得瞪大了眼,他们并未认出余系芍就是当日教他们毁轿的新娘,只是吃惊主子居然在这匆忙时刻驮了个人同行,而这人还是个乞丐般的女子
惊讶之余,也不敢多耽搁的追上去。他们会提早来陵县的别院巡视,为的就是这事,紧急得很,容不得他们出错。
她感到非常的燥热,睡得很不舒服,热气充斥得她浑身无一处不难受,她甚至感觉热汗在狂冒,就连身上的被子也是湿热的,她伸手想将被子掀开,但一双手像是被绑住,展也展不开。
她心急起来,又使几回力,别说双手,连双脚也动弹不得。这是怎么回事?
伴随着她的挣扎,热汗持续狂冒。
“笨女人,你给我安分点!”忽地,一道咬牙切齿的声音由她耳畔清楚传入。
她一惊,眼睑像断弦一般的弹开了,入眼是一片漆黑,唯一看得见的是一双发亮而且熟悉的眸子……
这眼眸的主人视线冰冷,正投射着浓浓的警告意味。
但是人陷在黑暗之中,又不知身在何处,哪里管得了这双眸子在警告什么,她眼睛一眨,惊恐的就要发出尖叫声,可还来不及逸出,她的嘴已教人捂住,让本应震耳欲聋的尖叫最后变成微不可闻的低吟。
“该死的女人,如果你想活命,就不要发出任何声音!”他的嘴就贴在她的耳际,再次压低声音警告,
经过这一会工夫,她刚清醒的脑袋渐渐开始运作,睁大眼打量自己的处境,这才知道原来她与这人一起躺在一处狭小的地方,而身上的“被子”之所以掀不开,是因为这人就覆在她身上,死死的压着她,让她动不了,狭窄的地方不见天日,既热且闷,两具身躯又交抱在一起,难怪会热得汗流浃背。
只是,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她记得自己在饥寒交迫中昏倒,之后的事就完全没了记忆,可就算发生再怎么荒唐诡异的事,也比不上此刻发觉自己竟与这人抱在一起更令人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