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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身体阳刚且精实,很美,因为布着好多道伤痕,这样的美便也透着一丝严酷,很惊心动魄,却又教人移不开凝注,而这就是他走过来的路……所有的伤,都得打落牙齿和血吞,那时的他正遭追杀,伤重了,却只冲着她冷嘲热讽,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地痞流氓样……现在仍旧相同,受伤了,不习惯说,硬撑着,任谁也瞧不出异样,更糟糕的是,该换药时不换药,不急着上药,反倒急着上榻,他、他……他这人哪……唉……

  脸烫心热,她很费劲才稳住手。

  将备好的药布仔细覆在几处伤块上,她职来长条棉布,绕过他的肩脾、腋下和胸部,把所有伤包扎起来。

  在他肩上打妥小结,将布尾巴抚平,她垂首静伫,像似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

  “你……”清清喉儿。“寒爷时常受伤吗?”

  寒春绪死性不改,拉住她的手往怀里带,让她坐在大腿上。“倒也还好。不过如果受了伤,你都肯这么温柔体贴地服侍我,那也挺美。”语气慵懒,他又开始不把事当事儿。

  “交手”多次,君霁华似乎……有些瞧出门道了,这男人想把事唬哢过去时,就会摆出吊儿郎当样,有时说话相当刻薄,故意惹人生气。

  她稳持着,沉静道:“胡叔说,你那时被他救活,就跟着他走了。”

  突如其来丢出这么一句,寒春绪闻言挑高剑眉,发着愣,却听她又说——

  “胡叔还说,你一身武艺也是他教出来的。”

  “胡叔怎会跟你说这些?他……他根本不爱说话。”他扳起她的脸。

  “他下棋输了,不是三战两败,就是五战三负,我每次赢了,可以问他一个问题,随便什么问题都成。”她慢吞吞道。“可是他也够狠,问什么答什么,而且都有办法用短短一句将人打发……”

  寒春绪再次被震得两眉飞挑,利目也跟着瞠圆。

  他瞪着她。明明是他先瞪人、他起的头,瞪到后来颧骨浮出红痕,他竟粗鲁地问:“你看什么看?再看我……我就……”

  “再看,寒爷就要挖掉我的招子。我知道的。”

  “你——”一口气梗在胸臆之间,真想掐碎她,又、又不可能动手。

  君霁华有些想笑,已很久没有这样的心情,单纯欢愉,因小小占了上风。

  “我心里的疑惑,或者寒爷愿意为我开解,倘若不愿意,也不打紧的,反正来日方长,四合院内无啥消遣,总还得闷着头、陪胡叔一块儿下棋,消磨消磨光阴。”难得能遇上棋中强手,还能天天对弈,她其实相当欢喜,完全不怕被胡叔缠住。但这一点,她不让他知道。

  寒春绪表情一转,变得深沉,若有所思打量着她。

  “为何这么做?”徐声问,双目仍锁住她。

  “我想知道……”秀颊有两抹红云,馨息略浓,她迟疑了会儿,像找不到更好的回答,只能强调地说:“就是……想知道而已。”

  他不说话,但两丸瞳仁湛了湛。

  “寒爷不想说也没——”她的嘴角被按住,话音陡止。

  四目相接,屋中宁静,但宁静似乎仅是外表,有什么藏在底下闷烧。

  她看到他目光游移,淡淡落在桌上那盏油灯上,仿佛对火焰的跳动充满兴趣,看得目不转睛。

  正当她着魔般迷失在他峻厉却好看的侧脸线条时,那张略宽有型的薄唇忽而掀动,沙哑吐出平缓的音句——

  “胡叔当初如果不来,也就没现在的我。没错,他真救了我一命。”嘴角一勾。“……胡叔说,他与我爹是儿时玩伴,在上山习艺之前,就与咱家住同条巷子内……我爹遭冤,病死狱中,尸身送回三合院那天,我娘倒是一脸平静,她还亲自下厨煮了满桌菜,唤我去吃。后来我帮忙收拾时,突然听到两手端着的碗碟全砸地,我叫了声,但叫不出来,没法儿呼吸,这才知道有人拿着绳子从后头套住我脖子,勒得我发昏,肺如火烧……”

  冷意爬上肌肤,君霁华轻轻打了寒颤,不禁更偎近他。

  他语气更淡,仿佛事不关己。

  “胡叔说他那时正好南下办事,心念一起,抽空回了一趟老家,他家中老人都已亡故,老屋也空在那里,原本想待一会儿就走,却见到不少街坊邻居围在我家围墙外张望,一探问,知道事情始末,又见我娘完全不应门、不办丧,像是没事人似的,他不禁心下留意。”

  “当晚,他潜进三合院,还是慢了一步,我娘已在堂厅梁上吊死,厅上还摆着我和我爹两具尸身。他探我鼻息,发现还有气,气若游丝,但还能救……”他笑,满是嘲弄。“所以我又活了!”

  君霁华一瞬也不瞬地端详着他,好一会儿才嚅唇问:“你爹的冤狱……那是怎一回事?”

  “……是为了我娘。”他静下片刻,五官微微扭曲。“我娘绣功极好,是城内大绣庄的绣娘,那家子的老爷看上她,让底下人使了计……那晚,阿娘好晚、好晚才回来,脸色白得可怕,我睡不着,躲在爹娘房外的窗底下偷听,娘一直哭,边哭边说,她说得断断续续,当时我还太小,有些事不太明白,后来长大全都懂了……她被下了药,遭人欺负,整个迷迷糊糊……”

  一口凉气窜喉透心,隐隐发寒,她忽地抓住他的大手。“你爹知道后,去报官了吗?”

  “你以为报官有用吗?”他瞥向她,反握她的手,嘴角嘲弄意味更深。

  她怔怔然,有些明白。“……官府里的人,也被银子打发了……”

  “我爹一告再告,那些人不胜其扰,便想了个事儿栽赃嫁祸,拿我爹下狱。”他下颚微绷。“我不怪我娘,半点都不怪。她不想活,可又会牵挂我,所以想带我一起上路,一家三口在一块儿作伴,我不怪她。但,我活下来了,既然老天要我活,就该换别人死。”眼锋透寒,他还是笑,神情悠远。

  “我跟着胡叔走,跟他习武,还得被他逼着识字,随他走踏江湖。当时他帮着祁老大做事,这位姓祁的在道上势力不容小觑,我后来也在他底下待过,有了靠山,就能借势使力,要想整倒当年欺负我娘、我爹的那帮人,简直易如反掌。他们在明,我在暗;他们黑,我比他们更黑;他们狠,我能更狠,连死都不让那些人好死,这才叫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啊……痛快……”

  他气息粗浓,好不容易拉回神智,低头一瞥,才知把掌里的柔荑握得都通红了。他赶紧松劲,没放开,替她揉着,嘴上却凶凶骂道:“你是不会哼个一声、两声吗?痛都不晓得喊,你……真是……”

  “寒爷不也一样?身上带伤也没听你哼个一声、两声。”

  “老子怎么说也是个带把儿的,喊什么疼?喊疼的都是娘儿们!你也是娘儿们,该喊就得喊,忍什么忍?”一语双关。

  啪!有人挨打了……

  君霁华绝绝对对不是故意的,她发誓。但……有时真被激着了,他的脸就搁在那儿,常让她不及斟酌,顺手便抽了过去。

  她打得并不重,仅是小扇一下,手心拍打他面颊,跟打蚊子差不多劲儿。

  “你再试试看,老子就折了你的手!”龇牙咧嘴,狺狺低咆。

  她真被牵了魂,教他一挑衅,还真想斗斗。

  啪!

  打完左脸换右脸。

  那力道不重,真的很不重,但却让寒春绪瞠大两眼,满脸的不敢置信,又似乎有点……不知所措?

  “你……你,好,算你行,你把老子的话当放屁是吧?老子再给你一次机会,下次你再敢胡来,看我不折断——”啪!话还没撂完,又挨拍了。

  “寒爷还是折断我的手吧。”

  一只细嫩手腕横在眼前,寒春绪被将了一军,气归气,又有股说不出的心绪……常听人说,打是情,骂是爱,他被打啊打的,竟、竟糊里糊涂有点发晕,像似挺受用,挺教人心软,挺……停停停!

  他就这么贱骨头,非要人打才舒坦吗?!

  “我……要我折我就折?老子是你生的啊?这么听话干什么?我不折!我、我咬死你!”扣住她的手,低头“咬”住她的小嘴。

  君霁华快被他的双臂勒昏,只得反“咬”他的嘴,越“咬”越深。

  她努力吸气,耳朵红得快滴血似的,听到他夹带热气的声音敲击耳膜——

  “你还想知道什么?那两个小丫头吗?没错,是我支使的。我老早就看上你,十二、三岁,素颜旧衣已经够招眼了,长大了必定不一般。我有本事了,自然让人先去盯紧你,只待时机成熟啊……老子想要就夺,你可别拿什么情啊爱的往我头上套!”

  她根本不敢再想到那层去。

  那曾让她深觉羞惭,恨不得上天下一道雷,把她劈个粉碎。

  她脸皮太薄,经之前那一挫折,更是薄到快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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