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品说得对,最大的问题不是出在紫馨母女身上,而是他!他始终把其他的人事物凌驾于她的重要性之上,他总是理所当然地认为她的温柔,单纯,顺从和善良,会永远包容他,守候著他。
他从来没有表现出——他真的爱她。
曾经,他以为他是个顶天立地,有责任感的大男人,也是个最尽责的丈夫。
现在他才知道,他这个丈夫做得有多失败。
他用五年来的疏离与漠视,深深伤害了他最该细心呵护的妻子,那个他最该捧在掌心疼惜爱怜的女人。
他甚至直到今天,才知道她会用法文点菜,她的法文腔里有温柔的甜美和淡淡的巴黎味道;也是今天,他才发现她原来讨厌吃青椒,因为她把所有铺在扇贝底下的各色生菜都吃掉了,只留下了切成细丝的青椒。
还有,她喝水太快会打嗝,小小声的,像珍珠般的泡泡自海底浮上来细碎消失的声音;她喜欢绣花的餐巾,总是趁他像是没察觉的时候,偷偷地翻来覆去,抚摸著上头细致的绣工,柔和的目光里,有著赞叹之色。
“宣原?宣原?你有在听吗?”
胡宣原回过神来,纷乱荡漾牵动的心刹那间稳稳地回到了最初,也是最终的地方——
我满怀著爱和喜悦给予你这只戒指。我选择你做我的妻子,从今天开始,无论是好,是坏,是富,是贫,疾病中或健康时,都相爱相依,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为止……
贝念品,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愿意。
那年,那天,他在婚礼上许下的结婚誓辞,字字句句,都是真的。
“宣原?”苏紫馨语气里再难掩恐慌。
胡宣原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紫馨,早在五年前,我们就已经结束了。”
“不是这样的——”
“这就是事实。我很抱歉这些日子来对你和媛媛的关怀,造成你的误解,给了你‘我们可能复合’的错误印象,但是我自问,我从来没有给过你‘我要和你复合’的讯息和允诺。事实上,我记得曾告诉过你,我们永远都是老朋友、老同学,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宣原……”苏紫馨倒抽一口气,大受打击,不禁哽咽出声,“不是的……”
“紫馨,也许你当初的婚姻是个错误,我也很希望你和媛媛能够遇到一个真正爱你们、疼惜你们——一个对的人,但是那个能给你幸福的人,并不是我。”他语气温和,态度却很坚定。“因为早在五年前,我们已经各自做了抉择,各自走向不同的人生,我选择了念品做我的妻子,这五年来虽然没有过得轰轰烈烈,可是……我爱她。”
那一句“我爱她”,刹那间击沉了苏紫馨最后一丝的祈盼和希望。
“男人果然本性贱,非得要等到失去了,才会发觉自己手中拥有的,原来是个多么珍贵、独一无二的宝贝。”胡宣原苦涩自嘲道,“原来我也是个愚蠢无知的笨男人。”
在电话那一头,苏紫馨极力压抑激动、颤抖的心绪,她绝望地紧紧抓著手机,努力了好久好久,才总算挤出一句话来——
“我们之间,真的没有可能了吗?”
“对不起。”
苏紫馨再也忍不住痛哭失声……
第10章(1)
星期日早晨。
管娃手上挽著满满一藤篮的食物漫步回来,看见那个站在铸铁大门外的高大背影,她心一惊,脸色变得苍白,刹那间想转身逃走。
就在她付诸行动的前一秒,那男人闻声缓缓回过身来——
不是他。
她狂跳的心脏总算恢复正常,不过在看清楚面前男人的长相后,管娃忍不住从鼻孔理哼了一声。
“大名鼎鼎‘轩辕国际投顾集团’的胡董事长,”她似笑非笑地挑眉,“久仰久仰。”
“管小姐,”胡宣原眸光锐利地盯著面前身材娇小、却笑得跟鲨鱼没两样的女人。“方便谈谈吗?”
“方便,怎么不方便?”管娃笑得好甜好甜。
无论是上一个翟恩,还是这一个胡宣原,对于自动送上门的“猎物”,她向来是很欢迎的。
咈咈咈……
后来,在当天稍晚,贝念品和新房客兰齐坐在餐室里边聊天、边削午餐要煮咖喱用的马铃薯和红萝卜时——
“爽!哈哈哈……”管娃拎著藤篮,边甩著手,满脸笑容地走进来。
“你今天心情好像很好?”贝念品抬头,不禁笑了。“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秘密。”管娃对她眨了眨眼,把装满食物的藤篮往桌上放。“对了,今天中午别煮了,我请你们吃大餐。”
“咦?”贝念品和兰齐相觑一眼,微笑里难掩迷惑。“为什么?”
“因为生命多美好!”管娃豪迈地一把勾住她们两人肩头,“人哪,就是要活在当下,及时行乐,对不对?”
“呃,是没错啦……”可是贝念品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怎么?怕我把你们拐去卖吗?”管娃小脸瞬间拉下来。
“当然不是。”
“那就行了,十分钟后客厅集合,稍息,解散!”
胡宣原眼角淤青,脸色惨白如纸地僵坐在驾驶座里,眼神盛满了深深的痛楚和自我厌恨。
脑海中,不断回荡著稍早前,被那个看似娇小如洋娃娃的女人一拳殴中眼角后,她森冷撂下的那番话、那番情景——
“你还敢要我帮忙劝她回你身边?你算哪根葱哪颗蒜哪!还有,我为什么要劝念品回到一个连她流产时都不在她身边安慰她、照顾她的王八蛋?”
“你说什么?她、念品……她流产?!”他如遭雷殛,刹那间忘了呼吸。
管娃冷冷地盯著他。
“什、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会?”他失了魂般动弹不得,全身冰冷。
念品……还有他的孩子……
“怎么不会?”管娃残忍地继续在他伤口上撒盐,“我猜,你压根儿连她怀孕又流产的事也不知道吧?啧啧啧,好个不闻不问、无情无义,完全不管自己老婆小孩死活的负心汉。你说,你还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脸面要求念品跟你回那个家?”
“我们的孩子……”他悲伤哽结,无法再说下去。
“你以为念品那个爱你爱得要死的笨女人为什么终于舍得离开你、离开这个婚姻?”管娃出言咄咄,每一字每一句都令他溃不成军、生不如死。“那是因为你让她遍体鳞伤,你让她完全感受不到你有一丝丝的在乎她,你甚至让她连欺骗自己,继续维持住这个空壳子婚姻的力气都没有。”
“我从来不知道……可恶!”他胸口痛得像是快爆炸开来,声音暗哑破碎,“我真该死!”
难怪善良心软的念品会这么坚决要跟他离婚,难怪她对他、对他们的婚姻连最后一丝信心都不再残存。
“你倒挺有自知之明的,所以,如果你还有一丁点儿良知的话,就不要再来打扰念品的生活了,因为你没有权利一次又一次伤害她。”管娃抱臂,眼神杀气腾腾。“话说回来,是丈夫又怎么样?男人又有什么了不起?告诉你,老娘这辈子最恨的就是你们这种不是东西的东西!”
良久——
“……你骂得一点都没错。”他痛楚地开口,“我没有任何话可以辩解。”
“所以——”管娃眯起双眼盯著他,半晌之后,冷冷的吐出一句:“你现在可以放过她了吧?”
他抬起头,悲伤的双眸望著一脸鄙夷愤慨的管娃。
你现在可以放过她了吧?
你现在可以放过她了吧?
车子后方催促的喇叭声蓦然大作,瞬间唤醒了失魂落魄、宛如行尸走肉的胡宣原。
绿灯了。
他踩下油门,麻木地握著方向盘,被动地随著车流前进。
他不知道他要去哪里?
他也不知道他该怎么做?
他居然让他的妻子……他生命中最珍贵最重要的女人遭受到流产、丧子那样悲惨的重大打击?
他对念品做了那么多不可饶恕也不可原谅的事,管小姐说得对,他还有何面目、有什么资格恳求她回到自己的身边?
事业再成功又如何?打造出无可匹敌的企业王国又如何?就算他拥有了全世界,那又如何?
一想到从今以后,他的生命里再也没有念品,那感觉就像整个世界在他眼前毁灭、崩落了。
思及此,胡宣原胸口剧烈绞拧成一团,再也无法呼吸。
一整夜,贝念品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好,最后索性起身下床,蜷缩在角落那张红绒单人沙发椅上,寂寥地看著窗外沉沉的黑夜。
再过几个小时,天就要亮了。
天一亮,她就必须面对和他一起回到台北办理离婚手续的事实。
她应该感到如释重负,可是为什么心里却还是沉甸甸的,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一点也不觉得好过?
“贝念品,”她喃喃自责,“你和宣原已经结束了,你们就要重获自由了,这样是最好的结局,其他的都不要再想了,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