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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被雪埋在底下了。」他说。

  这明明是件糟糕顶的事,两人所到之处至多仅能容他们平躺,此时上下左右、从头顶到足尖皆是冰雪,但他却用闲聊般口吻说着眼前危势,樊香实听着几乎想回他一抹笑。

  「公子怎地析回来了……」不像问话,而是迷惑低喃,她眸子一瞬也不瞬。

  他将棱石塞进她手里。「拿好,别弄丢。」

  她听话抓紧,一收拢五指,发现光源亦被遮掩,只得松松虚握着。

  借着薄光,他双掌开始往上摸索,以指端不断试探冰雪的硬度。

  「那件藏青色披风是我最喜爱的一住,我折回,自然是为了它。还有那两匹骏马,都是珍贵的北冥品种,花了好些心力才驯服,落在你那儿多可惜,当然得把它们带回去。」

  樊香实微微瞠圆双眸。

  她眸子生得已够圆乎了,此时再微瞠,更显得乌溜溜,生动得很。

  他这是说话蒙她呢!

  他是北冥「松涛居」的主子,名号大到如她这种平凡小丫头都听闻过,要回头取一住披风、拉走两匹马,难道还需要他亲自走这一趟吗?他底下那批人手养来干么用的?又不是摆设!

  雪崩完全往她小屋所在处冲来,按理,当时「松涛居」的马队应已在几里之外,如今他却跟她困在这儿,他……他是专程回头救她,却故意那么说,不要她承什么情吗?

  足尖泛寒,冻得她瑟瑟发颤,胸口里倒是灌满暖意。

  她瞅着他俊美温润的侧颜,试过几回才挤出话——

  「真如我阿爹说的那样……乱云横渡,定有乱象……我、我早该提防。」一顿,想了想,又叹道:「可是……唉,头疼啊,真要提防,也不知从哪儿着手。」

  岂料,他竟低低笑出。

  没分神瞧她,他指端继续在雪层上试探,忽而问:「你爹都怎么唤你?叫你丫头?樊妞儿?还是直接喊名宇?」

  她愣住,小嘴略启,被他侧目瞥了一眼之后才回过神。

  「答不出来吗?」他淡声问,似乎对冰雪上的某个点上了心,一直反覆碰触。

  「阿实……」她声如蚊蚋。

  「什么?」

  「阿实。我爹喊我……阿实。」

  闻言,他手边的动作顿了顿,目光仍直视雪层,嘴角轻漫软意。「阿实吗?这小名挺好。」略顿,舒朗眉峰忽而一蹙。「还有……阿实似乎不太会骑马,你爹没教过你吗?」

  她想摇头,稍一动,两边额穴阵阵抽痛,脑子里尽发胀。后脑勺和颈背全贴着雪地,不冻才怪。

  强忍着,尽力把话说清楚。「我家……养不起马的,我……我不会骑马,这理所当然啊……」深吸一口气。「雪团滚下来时,我跑回小谷仓,那窝子鸡没法子救了,但是马……我放掉一匹,骑走另一匹。我也知道骑不好,可是……扑在马背上逃命,总比靠双腿跑来得快吧……只要有一线活命机会,总得努力活下去……」

  说到后面,她齿关颤抖。

  陷在雪层底下,她发湿、脸湿、四肢都快冻僵,身上御寒的厚袄衣早在上炕前就已脱下,衣物如此单薄,又无内力护体,任凭身子骨再强壮,也无法久撑。

  「……努力活下去吗?」他低声重复她的话尾,似含深意。「若能活命,你想要什么?」

  「什、什么……是什么……」她没听清楚他的问话,只觉得冷,寒气透进肤孔,渗筋入骨,虚握棱石的五指都冻僵,曲着,几难伸直。

  身边男子从袖中又掏出东西,她勉强定神,见他手里竟多出一根约莫半臂长、比孩重小指再细一些的粗圆钢针,整根针通体泛亮,头尖尾钝,该是纯钢打造之物。

  她脸色苍白,脸肤都被冻透,肤下细小血脉全浮青了,差不多就剩眼珠子还能溜转。她定定看他,很费劲地喘息。

  「公子陪……陪我在这儿躺、躺着,怎么……怎么可以?」

  她的「躺」有「没命」的隐喻,他晓得,却笑道:「我陪你躺会儿,你陪我说说话,那也很好。」忽地,他将钢针针头刺进上面某个点,那是方才他再三确认过,认为最适合下手的地方。

  「你在做、做什么?」

  「如你说的那样,不是吗?只要有活命机会,总得努力活下去。我在求一线生机。」答话间,他掌力对准钝圆针尾利落出击,只闻「唰飒」一响,钢针冲破冰雪,被他的寸劲往上疾送。

  然后,他淡淡又道:「和叔他们来找寻,若看到那根钢针就会知道我被埋在此到。他们找得到我,自然就找得到你。」

  这一刻,樊香实小脑袋瓜里倒是生出许多事想问。

  她想问,他怎能确定那根钢针最终能突破雪层?

  又想问,即便那根针够争气,真冲出去了,却没被「松涛居」的人找着,不也功亏一篑?

  还想问,他回头救她,把美姑娘搁下了,怎么能安心?

  她还要问……问……

  「你又从袖是掏……掏什么出来?」见他左掏、右掏,先是一块发光棱石,再来是根亮晃晃的钢针,此时竟觑见他三度从袖底摸出一小匣子。「唉……你怎么有办法藏那么多玩意儿……」

  他像似教她逗笑。

  侧目瞧她时,他眼睛弯弯如拱桥,闪着清辉,让她想起看天山谷里的桃花,风一来,满枝桠的粉色笑呵呵般颤动。

  「没有了,袖底只剩这小匣子,再没藏其他东西。」答得颇认真。

  「嗯……」她想问匣子里有什么,一阵寒气猛地从脊梁骨窜上脑门,冷得刺骨,她两排牙齿打架打得厉害,嗓声零碎,没能挤出话。

  「阿实……」

  好冷……好冷……

  头昏昏,好想睡,她眼皮越来越沉……

  「阿实……」

  睡了好吗?能睡着就不觉冷,所以就这么睡了,好吗……

  可,谁在喊她呢?是谁……

  「阿实!」

  她神魂一凛,陡地掀开双眸。

  男人面庞清俊无端,她认得眼前这张脸,陆芳远……他长得真好看呢,从没想过有一天能偎在他身旁,挨得这么亲密,近近与他脸对脸、眼对眼,她像在他幽深目底瞧见自个儿的脸了……

  「阿实,我知道你冷,知道你眼皮沉沉,想睡……」迷声音也这么悦耳,真像吟歌呢,如果哪天他真唱起歌,该会有多好听?

  「要睡也行,可是得把匣子是的东西吃完,吃过了再睡,好不好?」

  他轻轻抚摸她的冰颊,好暖、好暖的指腹刷过她眉睫之间。

  之前睁开的眼皮又不争气垂下,两只眼仅成细缝儿,她眼前迷迷蒙蒙,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碰触她,仿佛她还很小、很脆弱,跟一只细毛没长齐的小雏鸟差不多。

  迷蒙迷惑间,见他把小匣子打开了。

  他取出一坨约坐个掌心大的鲜红之物,像块血脂石,但表面有些凹凸不平,还有些她没看懂的奇特纹路。

  「我探过你的手脉,那是小姑娘家初潮将至走至的脉象。」他叹了口气,笑笑道:「你出现得实在太巧,好似我想什么,下一刻便来什么,这究竟算我运好,还是你运气太差,菱歌要我别惹你,但眼下这势态,咱们不知要在雪层底下窝多久,我若以真气护你,气有尽时,到得那时,只怕你我都得赔了性命……阿实……」他低柔唤她,桃花舞春风的俊目盈满怜情。

  「这会子,不招惹你都不成,你很冷,冷得几要失了知觉,我明白的。再这么躺着不动,即便最后能救出,四肢也要冻坏了,但……别怕……」上薄下厚的美唇淡淡掀合,怎么看怎么动人。「阿实别怕,把这块『血鹿胎』吃下,我再抱你睡会儿,也就没事的,信我吗?」

  她没办法把他的话全听清楚。

  许多字音在她耳际飘荡,有些听进去了,有些游离散没,不能捉摸。

  不过她倒是清楚听到他说,他要抱着她睡会儿,只要她吃下什么东西。

  她身子抖得快散架,足端都要冻得没感觉了,就盼能紧紧挨着他。

  一样被埋在雪里,他身上衣物也没比她多到哪儿去,身躯却还是暖的,不是她脸皮厚、不害臊,硬要紧挨他,实在是冷到受不住……他要抱着她睡,此时此刻,她最渴求的也不过如此。

  「吃吧。」他低柔劝哄,将那鲜红之物掰下一小块,送近她唇边。

  她迷迷糊糊,神识几要离体,不晓得自已有无张嘴,只觉口中忽而漫开一股微腥的甜味,唾液把那股味儿渐渐融合,顺喉咽下。

  那味儿刚流进喉中,她的口、喉、胸、肺立即生起微妙的暖热,直至胃袋。

  「乖,再吃些,阿实,慢慢吃。」

  男人声嗓隐隐藏魔,能勾人神魂的魔。

  她……她想讨好他,她好听话,她一直好乖,只有爹喊她「阿实」,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谁这样喊她……

  男人极有耐性地喂食,而她也很努力把每小块喂进口中的东西咽进肚里,吞得越多,体内越热,她渐渐感觉血液流动起来,流向手指、足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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