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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泪珠子滚出眼眶,大颗、大颗滚落,嫩颊都湿漉漉了,她蜷着小拳头揉揉眼,然后转过头冲着他笑。

  「阿实很谢谢公子的。公子救了小牛哥还把我爹带上来,爹他……完完整整的,没少掉一块肉,没被那些饿狼撕吞入腹……我真的很感激公子。」

  他瞳心湛了湛,眼神中闪过极淡的意绪。

  她又觉腼腆,轻轻敛下笑颜,抬手搔着小脑袋瓜。「这会儿可好了,公子受阿实拖累,你虽没多今提,我也明白这次是极凶险的……如果……我是说如果没人寻到咱们,然后公子跟阿实就得一直埋在雪层底下,怕是没法撑持太久。」抿抿嘴,一笑。 「唉,也不晓得最后能不能活命啊……」

  他举袖拍拍她低垂的头顶心。

  她扬瞧他,忽生一股极亲匿的情怀,很想亲近他、跟他要好。

  红着脸,她伸手轻轻抓住他的袖角,就冲么抓着,她一颗心已跳得飞急。

  「阿实……」

  「嗯?」

  「最后若能活命,你也别再一个人过活,就跟着我吧,可好?」

  她又傻怔怔了,答不出话,只会望着他发傻。

  他轻捏她嫩呼呼的腴颊,举止带宠,目中垂怜,半玩笑、坐认真道:「我要把阿实养在『松涛居』,养得肥肥嫩嫩,然后再宰杀进补,你来吗?」

  她心肝发颤,才不是吓到乱颤,而是……而是……一波波暖浪打来,打得她呼息困难,五内俱震,眸子跟着又弄潮了。倘若能活,她要跟着公子,哪里都跟着他……

  *

  「和叔,那根钢针确实是公子发出的!瞧,见到公子的衣角了,他们在这儿!」

  「快啊!快挖!」

  一刻钟后——

  「啊,公子眼睫动了!脉象……脉象正常!」

  「那另一个呢?」

  「还有气!还活着!被埋了整整七日,小姑娘还活着啊!」

  「快!快拿几张毯子来!」

  出窍的元神不知何时回到真体,她离开了那片崩雪铺成的白色野原。

  爹娘留给她的屋子,没了。

  爹娘的坟被埋在地底下,也没了。

  她什么都没有了,子然一身,孤伶伶一个,真是醒来,她要去哪里呢?

  倘若能活,她要跟着公子,哪里都跟着他……

  那是她的心底话,未说出口,却如此清晰,她听得一清二楚,唇瓣不禁微扬。

  然后,她也听到那些粗急的叫声,有人找到他们。

  所以啊所以,她樊香实最终会活下来,这条小命算是捡回来了,而捡回一条命,公子说要养着她呢。

  他养着她。

  她追随他。

  往后,她不会再孤单的……

  第3章(1)

  六年后

  被养了几年,岁月如歌,十二岁小丫头身形抽长,如今已是大姑娘家。

  樊香实穿着今年刚送上「松涛居」的第一批春衫,那是总管符伯依着主子之意请人裁制的,「松涛居」里上从主子,下到洒扫端茶、看炉顾药的小僮,按着四季变更,都有新衣可穿。

  唔,这算是身为「松涛居」的人的一项福利啊!

  「松涛居」请人裁制的衣服,尽管不是为主子所裁,质料选得当真好呢,只是她的新衣款式,管它看夏秋冬,几年下来都差不多一个样。

  那一年初秋乱云横渡,她被人从层层崩雪中救出后,又承蒙公子收留,「松涛居」内除了掌管灶房的几位婆婆、大娘外,剩下的就是仆僮而无小婢,自然而然的,她也把自个儿当作仆僮自居,穿的衣衫偏少年模样,可……又不完全是仆僮的装扮。公子打一开始便让她自已作主,她选择窄袖,为的是要行动利落,然后是宽袍或舒爽衫子,再在腰间束带……其实选来选去,皆有几分临摹主子穿衣的意味。还有啊,这些年因习了武术,她足下只穿黑缎功夫鞋,这又跟主子更像似了几分。

  她走在煎药房通往主人院落的长廊上,手中托盘里摆着一盅药和一碗甜品。

  林海里吹过来的风一波波拂过她的衣,窄窄的袖、宽宽的衫子,被北冥春风姚姚娆娆一吹,腻润衣料虚贴了肌肤,舒爽轻松,觉得连脚步都轻了。

  以往岁月,在她还跟着阿爹相依为命的时候,「松涛居」的名号虽如雷贯耳,小小多纪的她却不知他们到底因何有名?又是以何营生?

  后来她被带进来成为当中的一员,渐渐也才明白「松涛居」究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膏药。

  这座居落占地甚是庞大,就建在林海最为茂密的山腰之地,虽已位在所谓的迎阳背风处,红松、白桦、毛榛、山栎等等树种林子团团将「松涛居」环住,但毕竟是在北冥十六峰上,山风再弱,也能把人吹得发丝散扬,因此所有的屋舍全为平房,一间接连一间,循着山势弯弯绕绕、迂回曲折,有时还得爬上几百阶石梯才能抵达另一座院落。

  居落里时常飘着药香。

  平常时候,这儿的日子其实过得挺宁祥。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松涛居」俨然是个小小聚落。

  但,只要有江湖人士上山拜访,尤算是中原「武林盟」的成名侠士或各大派德高望重的前辈来访,「松涛居」通常会变得心乱一些,因那表示那些正派之士八成又在西南苗疆「五毒教」手是吃了闷亏。

  而之所以称作「闷亏」,自然是「暗着来」。

  西南苗疆的「五毒教」擅使毒,以武艺光明正大一较高下绝非他们的路子,如此一来,倒为「松涛居」开出一条财源,因「松涛居」的第一任主子殷异人正是识毒、解毒的大能手,他年少时便与现今武林盟子相识,成为莫逆,之后他娶妻生女,且在北冥十六峰建「松涛居」而住。

  殷异人性情偏邪,尽管与正派人士交往,但若要请他出手相帮,则全按解毒手法的难易收取费用,正是交情归交情、营生归营生。

  他仅活到不惑之年,一生只收了陆芳远一名弟子。

  说到挑选徒弟,殷异人这份眼力劲儿比谁都厉害,千挑万选就这么一个,从小带在身边调教,授予一身本事。

  殷异人死后,独生爱女殷菱歌与「松涛居」全交托到这个唯一弟子手里,而身为「松涛居」第二任主事者,陆芳远确实慧根天生、青出于蓝更胜于蓝,无论在武学领悟上或是辨毒、解毒的能耐皆胜过自已的师父。

  总之在樊香实眼里,天底下没有比自家公子更高竿的角色。

  来到长廊尽头,她忍不住从蝶形镂窗外偷觑一眼议事厅内的景象。

  今儿一早,「松涛居」上来了两位「武林盟」的人,符伯已请僮仆上茶,只是茶上过一番又一番,此时两位客人中,模样作书生打扮的那一个尚有耐住端坐不动,另一名高大黑汉已在厅内踱起方步,来来回回,越踱步伐越响,怕是再用力些,都能在石地上踏出大靴印。

  她抬头端详春阳此时的方位,都快爬到天顶正位……辰时、巳时……唔,再来就午时了,那说明公子已让客人足足等了两个时辰。

  「噗嗤——喂——」

  斜前方有压低声量的气音传出,她循声望去,见到一名小僮仆对她猛招手。

  她结束偷觑的行径,赶忙走过去。

  「小伍,公子呢?」她学对方压低嗓音。

  「你说呢?」叫做小伍的僮仆没好气地哼声,指了指她托盘里的东西。「小姐一清早又闹腾性子,昨儿个没闹够,今儿个再接再厉,早上我送过去的药盅,她动都没动,诚心跟公子较量上,两人都对峙大坐天,还没完没了。」

  「怎会这样……」她怔怔轻喃。

  今早天未亮,她就随公子练武,之后公子要她静心调息,练呼息吐纳之术,然后她就独自待在练功房里练气整整一个时辰,这是每日必做的功课,她练得专心一致,却不知小姐跟公子又继续闹上。

  前些天,「松涛居」才发生有贼人夜探之事,虽没丢失任何物件,却也让对方溜掉,和叔当时领着人从炼丹房那边一路追来,里外包抄,都把人堵进子屋院落了,依旧没逮着人。今儿个「武林盟」又派人来访……公子有得忙了,但再忙,小姐的事永远摆在首位。

  「你还是快把药送过去吧,这会子,公子没亲眼盯着小姐把药喝进肚子里,他是不准备出来啦!」小伍皱脸叹气。

  「我去我去!」

  端着托盘,她施展已有小成的轻身功夫,一晃眼便跃进小姐所居住的「烟笼翠微轩」内。

  她不再安安顺顺沿着回廊而行,却是直接穿庭而过,直到抵达位于更里端的一处精致雅轩,她才缓下步伐。

  乌亮眸子溜转了圈,她深深呼息吐纳,挺直背脊,然后才举步踏进雅轩内。

  入内,穿过小堂厅,她越走越心惊。

  八成习了武,眼、耳、口、鼻,甚至是皮肤,对外的各种感触皆比寻常人敏锐许多,此时,雅轩内的气流不太对劲,绷绷的、紧紧的,绷到让人肌肤发痒,又宛若扯紧的一张薄纸,再多加一点力气,准要「唦」一声从中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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