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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然无法想象,当所有愉快的回忆再也找不到那双眼来共享时,他还有没有回忆的勇气。

  所以,丰禾必须活着。

  一定要活着!

  他们是至交知己挚友!

  这世界上再也没有能像他们这样了解彼此,又这样相融,甚至比亲人更亲近,近到像是可以将两人的血肉捏合在一起变成一个人,也绝对不会相斥。

  要不是丰禾意外罹患了难缠的病症,将他生命逐渐侵蚀,却无计可施,楼然绝对不会发现丰禾对他的重要性超过他所能想像。他,丰禾,重要到像是他的生命。

  丰禾是他最好的、唯一的朋友。他这辈子再也不可能对第二个人付出这样浓烈的友情了,楼然一直是知道的。但楼然没有想到的是,看着这个知己至交走向死亡,会这样令他痛彻心扉、方寸大乱、惶然不知所措。

  这样激烈的感情,一度吓坏了他。

  连他的弟弟楼烈都忍不住问他:「你对丰禾的关心,是不是太过了?」

  「他是我的知交!什么叫太过?他身体一日不好,都不算太过!只能说我做得还不够!」那时他失控的吼道,差点痛揍楼烈一顿。

  如今,这个躺在病床上的人,早被病魔夺去了温润俊雅的外表;他的皮肤苍白松垮,瘦得不成人样。今日他笑称他的手像鸡爪,昨日帮他洗脸时,丰禾还指着镜子里那个病骨支离的人叫「ET」呢。

  曾经浓密而柔软的头发,也因为不断脱落,索性找理发师全推光了事;如今头顶戴着毛线帽,虽说是怕他一个不注意又着凉发烧,但楼然知道,比起实际用途而言,丰禾更看重的是毛线帽的遮丑功能。他这个人最注重形象了。

  这个男人,如今一点也不好看了,可是他每天来陪他,总是看不够他似的一直看着。

  既然所有的医疗手段都起不了作用,他只能去求神佛;连那些旁门左道、怪力乱神的东西也放不过,就只希望丰禾能好受一点。但,显然收效甚微。连起那种香火鼎盛的寺庙求个签,都无法得到安慰。想随便找一张上上签作弊一下,谁知那放上上签的签盒里,居然被丢了张下下签,还被他拿到……

  丰禾他是真的,快不行了……

  楼然不愿意承认,但心底是有数的。

  丰禾清醒的时间愈来愈少了,他的身体机能已经败坏到不能再败坏了……

  「丰禾,不要死。」楼然拢着丰禾的手,轻轻的恳求。

  「我努力……」努力撑着困倦的眼皮,丰禾觉得自己这个病人真辛苦,总是要安慰人。

  「我求了所有能求的神佛,希望我们这辈子一直在一起。我自私的希望,就算你的病无法治好,只要能活着,即使活得这样痛苦,我仍自私的希望你活着。民间有很多奇奇怪怪的神坛道术什么的,说是可以分寿,就是把我的寿命分给你,让你活下来,我也去做了。那个乩童说我可以再活六十年,我就分了三十年给你,这样我们就能同年同月同日死了。」

  「你真乱来,一定被骗了不少钱是吧?」丰禾很肯定楼然这家伙已经被他的病给逼得走投无路,都开始精神失常了,才会干出这么离谱的事。

  「我只要你活着。」

  「哎,阿然,你也太执着了。这份执着用在事业上,当第二个李嘉诚都不是问题了。但是,用在我身上,实在是太浪费了。」丰禾撑大眼,定定的望着楼然,很严肃的对他道:「阿然,面对现实吧,我,快死了。」

  「你不能死!」楼然也看着他,强硬地道。

  「你得学会看开。老实说,这世上,很多事……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也没什么……是承受不住的。」

  「我曾经也这样以为的。」楼然摇摇头。「如果你一直健康到老,我们就会是一生的挚友、损友、知己。」

  「难道因为我没活到老,甚至只活了二十八年,就不是你的挚友、损友、知己了吗?」

  楼然望着他,没有马上回答;但他们在彼此眼中知道对方心底在想什么,那些一直未曾宣之于口的话,总没有人愿意先开口去说,尤其丰禾现在都这样了。

  如果不是这场病,他们怎会察觉自己对对方情谊的期望,或许不仅止于挚友、损友、知己?

  至少,楼然对丰禾有着比知己更深的渴望。

  以一句日系用语形容之,就是:友达以上。那么,还可以有多「上」?

  从丰禾发病到现在,生命一点一点的消逝,而他们之间那道以友谊的厚墙牢牢坚锁住的感情,也日渐被削薄得如纸片似的,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要全面溃决,露出它最真实的面目……

  来不及说的,或许今生今世再也不会有机会说。

  心中怀疑过的,或许永永远远都无法证实。

  而这一切的混乱与源起,全是因为他们之间,有人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

  他们是好朋友,非常好非常好的朋友,心中想着什么,可以不必言传就能意会。

  他们好到比知己更好,恨不得生生世世一直相遇、结交,知己一生。

  双方都认同的友达以上,又怎样呢?

  丰禾在剩下的时日里,就算没有昏睡,也极少开口说话了。一方面是没有力气说;另一方面,是怕自己没克制好,说了什么不恰当的话,平白让活下来的人困扰就不好了。病痛使得他愈来愈难以谨慎,因此他还是少说话的好。

  而楼然总是陪在他身边,无微不至的照顾他,对他说了许多话,天南地北无所不说,连八卦杂志上的明星新闻也说给他解闷,就是再不谈他们的友谊,生怕会难以控制的越界。而这正是丰禾一直在回避着的。

  既然他想回避,那么,他就不谈了。

  在生命的最后,对于「友达以上」这句话最后的答案探索,再无任何意义。

  然后,楼然永永远远失去了丰禾,他生命中那个最重要的人。

  友达以上,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第一章 新手上路曲耘禾(1)

  虽然已经过了两年,但每每看着身份证上的资料时,还是会满头黑线,有一种忍不住想吐血兼仰天长啸的感觉。

  她,如今名叫曲耘禾,性别……女,现年二十五岁;命运颇为坎坷,父母在她国中时意外身亡,她被好心的堂叔收留抚养长大。十八岁考上台北的大学后就搬离亲戚家,北上独立生活。父母留给她得保险金以及遗产,正够她在台北外围区买间中古小套房安家,而不用苦苦背着房贷节衣缩食度日。买完房子后剩下的钱用来上完大学已足够,但若想要讲究生活品质就免谈。

  她买的这件二房一厅的小套房,内里空虚到难以见人;几件陈旧简易的家具都是前人屋主不要的,她将就着用。小套房的坪数不大,但因为缺少足够的家具充塞其中,仍然显得很空旷。

  曾经的曲耘禾是个很寂寞又不善于与人相处的女孩;她对生活没有热情,对未来充满不确定的茫然。她安静而孤僻,在人群里总是让自己没有存在感;于是大学四年下来,大部分同班同学都不太叫得出她的名字。就算是班代看到她,也要想一下才能记起她是谁。

  两年前她大学毕业,去参加谢师宴,一个人默默的坐在角落,随着同学们的起哄,说干杯,就乖乖干杯,就算喝的只是啤酒,但她也很快的醉了。没跟同学们打声招呼,她静静的离开餐厅。

  不知道是醉得没去注意到交通号志,还是开车的人违规驾驶,总之,她出了严重的车祸,被远远的撞飞;送到医院急救时,多出骨折,并且昏迷了一星期,一度失去生命迹象,医院已经两度发出病危通知。然而,终究还是艰辛的醒了过来……不过,醒过来的,却不再是原来的那个曲耘禾了。

  如今这个曲耘禾,曾经有个名字,叫丰禾。

  那个早已病故的丰禾。

  当丰禾第一次醒过来时,全身无处不疼,却以为自己还是丰禾,就是不知道这次昏迷了多久,总觉得眼皮好涩好酸,怎么也抬不起来,像是压上一块巨石般的沉重。

  在好不容易睁开个缝时,习惯性的搜寻床边那个必然在看的修长的身影,却落了空,什么也没看到,只有一些冰冷的仪器进入他的视线。

  楼然……怎么会不在呢?

  他不会真的睡了一个世纪,睡到楼然都寿终正寝了吧?

  就算是这样,好歹放张遗照在床头柜上,让他瞻仰一下也好啊……

  心中带着这个玩笑似的念头,不由自主的再度陷入深眠中……

  然后,三天过去,等他完全清醒,发现,他身处的地方,虽然还是原来那家医院,但已不再是五星级彷如大饭店似的VIP病房,而是一般的加护病房;他看到的医生护士,也不是原来的那些人。最让他震惊到几乎昏厥过去的可怕消息是——他不再是丰禾了,甚至不再是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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