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啊,胡皇后住在那呢——」
「母后,你才是皇后啊,怎么又有个胡皇后?」
「怎么你这孩子问题这么多,你再大些就会明白了……」
皇后与太子离乾清宫越来越远,身后一批宫女太监簇拥着,看这对母子情感深厚的对话,都不禁微笑。
只是,乾清宫里还有个被独留下来,情深却无以寄托的男人。
宣德十年元月,明宣宗病逝于乾清宫。其在位期间,因得不少贤臣倾力相助,加上本身治理得当,使得当时政治清明,社会安定,百姓安居乐业,经济贸易上也很发达,后世将其与其父所治理的时期称为「仁宣夕治」,是明朝两百多年历史中的鼎盛时期。
尽管后世认为朱瞻基主导「废后事件」颇不妥当,但瑕不掩瑜,这并不能盖过其在位期间的功绩,可惜他跟其父朱高炽都非长命之人,突然染上不明之症后,于宣德十年病危时草拟遗诏,由太子朱祁镇即位,但所有军国大事须禀明张太后方能决定。
最后,一代明主英年早逝,终年仅三十七岁不足。
太子朱祁镇九岁登基,开始了他自己传奇而又复杂的一生——听说,他直到孙太后逝世时,方知自己并非她的亲生子,但几次危难皆是孙太后助他度过,母子情深,孙太后离世后,朱祁镇仍以该有的礼仅厚葬她。
但他也在孙太后离世后,恢复了当年无过被废的胡皇后的称号,并且废掉明朝令人诟病的「帝王死后嫔妃殉葬」的礼制。
其实,朱祁镇并非不知道他另外还有一个母后,只是绳环遗落了,而儿时的记忆在长大后渐渐遗忘……
尾声
宣德九年十一月,秋末冬近,然而朱瞻基的病情依旧没有起色,缠绵病榻时,他突然想起一个人——胡善祥,他认为自己这一生若真要向谁道歉,便是这个女人吧,一个承受无妄之灾的女子。
接着,他便又想起自己曾经为了她跟心爱的女子起争执……
去说句抱歉吧,到时等自己下了地府,遇见那心软善良的女人时,便可对她说,他已为她改变。
他唤来吴瑾,让他去简单安排,他打算到京城近郊一座山上的小寺上香,对外就说他去寺庙散心,也许佛祖能怜悯他,让他病情好转。
当然,他其实并不是很希望自己的病情好转,他累了,他想有一天睡着再醒来时,便能见到心爱的女子,即便是在阴曹地府也没关系。
最后,跟他成行的,只有吴瑾跟金嫦玉两人。
兴许是心情不错,朱瞻基今日的状态不错,尽管脸色苍白,但少咳许多,自己缓慢爬上山都没有问题。
那年暖阁大火之后,他悲痛欲绝,只是为了襁褓中的孩子才勉强自己振作,但有段时间,他仍无法平复心绪,同一时间,胡善祥向他提出想出宫修道的要求,他起初拒绝了,不想朝中大臣再为这事烦他,不过胡善祥说可以不对外公布,假装她还在长安宫便可,他便允了。
当时,她曾提过,会在这座深山小寺修道。
能再见到故人,朱瞻基心中是有些期待的,毕竟恩恩怨怨也过了多年。
「老爷,山腰处有座凉亭,在那歇息片刻可好?」吴瑾听主子呼吸的频率急促了些,贴心的请示。
「去吧。」他摆摆手。「你们都先去,我想一个人散散步。」
「老爷,让奴才跟着您伺候吧。」吴瑾不放心的说。
「走路能出什么问题,去吧去吧,我一个人静静。」
闻言,吴瑾跟金嫦玉连忙加快脚步,先去凉亭里准备,朱瞻基则放慢步伐,享受林间阵阵吹拂的冷风。
天候是转冷了,可他觉得冬日挺好的,似乎一切都安静了,再过几日,便要下雪了吧。
过了一会,一道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施主,可是要上善行寺上香?」
闻声,他楞了好一会,并没有回应对方。这声音好熟悉,简直太熟悉了……但那是不可能的,应该是自己听错了。
就像在宫里的时候一样吧,老以为她说话了、她走来了……但其实总是他一个人自言自语。
「哎呀,你这人怎么这样,跟你说话呢?」女子缓缓跟上的步伐,就走在他身侧,语气有些不满。
朱瞻基侧过头,把人给看清楚了,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停下脚步,一动也不动。
见状,女子也跟着停下步伐,一脸疑惑的摸摸自己的脸。「怎么了?你这样子跟活见鬼没两样。」
「你……你……」太过惊愕,他只发得出单音,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我?我怎么啦?」女子笑看他。这人有些莫名其妙哩,她只是跟他打声招呼,瞧他吓成这样!
「小爱——」响起的声音,来自另一名女子。
被唤作小爱的女子看向声音来源,随即挂上大大的笑容,迎向从山腰上跑下来找她的人。
「静慈姐姐——」她眉眼带笑,却故意嘟起嘴巴。「不是有些不舒服吗?让你在凉亭里等,你却跑下来了,分明是担心我一个人下山会买错东西吧,你放心好了,该买的我都买了。」
「不、不是……」胡善祥有些慌张的看向她,「你……你……没遇、遇上……」
「奇怪,怎么今天都要你……你……你的叫我?刚刚那个怪人……」顿了下,她明目张胆的指着跟过来的男人。「就他,怪人一个,见我跟见鬼一样,我瞧他不是来上香,是来驱邪的。」
胡善祥看她这样,连忙斥责,「不可无礼,他可是当今——」
「静慈仙师。」朱瞻基打断她的话,摇摇头,神色镇定多了。
「当今什么?」
「没什么。」胡善祥催促她,「好了,天冷了,你跑了这一趟也累了,先把东西拿回去放,始歇息一下。我跟这位施主相熟,我们聊聊。」
又嘟起嘴,她想问,但最后还是作罢,听话的将东西提着,先行往前走。
看人走了一段,胡善祥才又开口,「皇上,怎么您会……」她在凉亭遇到吴瑾跟金嫦玉时,吓了好大一跳,才会连忙赶下山。
朱瞻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倒是幽幽的问:「那可是我心中所想之人?」
顿了好一会,她长叹口气,才应道:「是。」
「可是她……似乎不认得我了?」看着把他当陌生人的女子远走,他的心像被拧紧一样揪痛。
怎么会?怎么会不认得他呢?
「是啊,她不认得了,其实……她谁也不认得了,那时候,她只知道自己叫郭爱……」看他这失神、难以置信的样子,她都有些不忍了,又道:「皇上,我们先回寺里吧,我会向您解释的。」
善行寺后院的某间厢房里,朱瞻基坐在榻上,胡善祥却不顾他阻止的跪在他身前,而吴瑾跟金嫦玉则守在门外。
「有什么话,起来再说吧。」他抬起手,要她起来。
胡善祥仍坚持跪着,低着头说:「我这一跪,不仅是为自己,还望皇上能多多体谅众人的为难。」
也许再早个几年,他会怒极拍桌,别谈什么体谅众人,定会掀起一番腥风血雨来补偿他这些年的哀伤与孤苦。
然而,当年的朱瞻基已经变了,在多年历练与等待中变了,他沉稳许多,又或者该说,比起那些,他更在乎小爱为何不认得他了?
抿了口茶,他道:「把事情说清楚。」
「皇上可知当年废后一事之后,小爱曾经来找过我?」
「知道。」就是那次之后,他总觉得小爱心里摆了事,没跟他说,总教他有些不安。
「那日我向小爱提起,若有机会便要出宫,当时,她向我讨了一个人情。」看到喝茶的男人双眉拢起,胡善祥顿了一会,才又下定决心的说下去。
「她说,相爱她不曾后悔,可相守对彼此都是苦楚,这宫,中局势,有了她便不得安宁,再者,与亲子不能相认,对她太过残忍……所以她说,若有机会,我要走,便带上她。」
闻言,朱瞻基捏紧茶盏,心中感到沉痛。
他不怪她想离开,虽说都是无奈,但的确委屈了她。这两年他身体差了,有时候会想,若她还在,怕是他撒手人寰的时候,也没人能保得了她吧……光是想看,心中便一股酸涩。
他沉看声音问:「所以,那火是你们放的?为了演一场戏?」
「不——」胡善祥连忙摇头,「不是这样的,她当时只道,等孩子再大些,她才会跟您提起,让您准她跟我出宫,她不是绝情之人,知道你心情深,又怎会不告而别。」
听她这么说,朱瞻基心里好过一些。「那么那场火……」
「应该是……是我们离开暖阁后,太后让人……」
母后?怎么会?
朱瞻基吃惊不己,大喝道:「把话说清楚!」他以为知道小爱是女儿身后,母后早该放下成见才是,怎么会……
「那个晚上,我突觉心慌,睡下又起,心中直觉有事要发生,便起身到乾清宫找她。」这大概也是她跟小爱之间的缘分吧,她会救了她,只是因为一股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