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翻身将脸埋进绣枕里,低微呜咽不成声。“都是我害的啦……”
晚风静静,月光皎皎,苍穹之上,天亦无语。
皇宫禁卫总处里,戒备森严。
范雷霆本坐在书案后看着一早呈报上来的内城军机卷,目光却总是时不时被杵在不远处的小女人干扰。
坦白说,她压根动也没动,小嘴更像是给上了官府封条似的,哼都没哼一声。
就是因为她呆呆地站在那儿,一声不吭,才令他感觉怪异不自在。
难不成昨儿吓傻了,到今日还未回神?
亏她还口口声声说自己随和至极,吃什么都成、干什么都行,没想到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娇滴滴姑娘家。
他眉毛纠结了起来,心下竟有一丝失望。
罢了,不就又一言而无信、娇生惯养的女子吗?有什么值得在意的?
范雷霆索性不管不顾地低下头继续阅卷,一边等待着她自己开口告饶、知难而退。
“雷霆大人……”好半晌后,终于那头响起了幽幽一声。
“嗯?”他握住笔的手指一紧,头也不抬。
已想好怎么推掉替他说亲的这份苦差事了吗?
“如果有人干了蠢事,把你拖下水,你会不会很痛恨这个人?”
四周静默了好一会儿,久到喜鹊以为这个问题蠢到连雷霆大人都不屑回答。
“你要跟爷说的是这个?”他目光有一丝古怪。
她反倒被他问懵了。“不然小的应该问雷霆大人哪个?”
“没什么。”他面无表情地否认,可心情却没来由地好了起来。
她狐疑地看着他。刚刚他的反应明明很奇怪,好像有点惊讶,又好像如释重负……算了,这不是重点。
“雷霆大人,如果说有人干了蠢事——”她忍不住又重复了一次。
他难得将手中的军机卷搁在一旁,往后靠坐在椅背上,一脸宽宏大量地微笑,“你这是在跟爷道歉吗?”
“欸?”喜鹊一愣,小脸随即尴尬地通红了。“哎哟!不是啦,我说的不是大人你,我是说……呃,不过也对啦,总而言之,大人,你觉得怎样?”
“什么怎样?”
“就是如果说有人干了蠢事——”她又开始无助地扳起手指头。
“行了,爷没痴呆。”他捂着额头,强忍住莞尔的冲动。“用不着再说第三遍了。”
她脸色有些讪然。
“那要看是无心还是有意的。”他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她。
“无心便如何?有意又怎样?”她紧张地问。
“人非圣贤,总有思虑不周的时候,偶然无心为之,可以原谅。假若有意,自该为自己闯下的祸一力承担,无可抵赖。”“我是啊……”她叹了一口气,神情落寞。
“旁人不知,可若是爷,纵使遭受连累,只要那人事后真心倾力弥补,爷还是会原谅他的。”他看着她,语气不禁放缓了些。
难道她还在苦苦自疚于他前三次砸锅的婚事?
范雷霆有些歉然了起来,沉吟片刻后,略微迟疑地唤:“喜子。”
“嗳?”她有气无力地抬头。
“爷真的不怪你了。”他低声道。
喜鹊一震,刹那间从郁郁然的心绪中清醒过来,圆圆眼儿傻傻地望着他,胸口升起了股温暖的感动。
“雷霆大人……”真是大好人。
他被她满眼发光的崇拜盯得有一丝手足无措,实在不知该做何反应才是,倏地站了起来。
“练兵时辰到了。”
范雷霆背影略嫌僵硬地大步往外走,喜鹊却是欢天喜地、眉开眼笑地跟了上去,清脆嗓音呱啦呱啦不断。
“雷霆大人,你刚刚是怕小的难过对不对?你是心疼小的不是?是不是嘛?是不是嘛?不要害羞呀,心里有感觉就要说出来呀!”
“再喳呼爷灭了你!”
“……”
可待这日黄昏出了宫门,范雷霆习惯性地先送她回到万年红娘居门口,见着她下马,娇小的身子蹦蹦跳跳地上了台阶后,他就要驱策胯下骏马往回府的方向,却听见她一声叫唤。
“等等。”
范雷霆回头,落日霞光在他发际、肩头和阳刚的脸庞渲染上了点点光晕,周身威猛霸气仿佛也因此柔和了许多。
“怎么了?”
喜鹊一时看得失了神,半晌后才腼眺地小小声道:“谢谢你。”
他微怔,还来不及说点什么,那小巧身影便一溜烟地钻进了门里。
范雷霆看着那扇急急合上的柳木门,良久后,嘴角露出了一抹笑。
原来,她也是会害羞的……
第4章(1)
这天一早,喜鹊才捧了水盆入内,就看见范雷霆已经全身穿戴齐整,一头浓密长发也已梳束好了,高大魁梧身段沉静地坐在那儿,一双灼灼黑眸盯得她心儿没来由地一跳。
“雷、雷霆大人早啊!”她第一个念头便是低头检查自己是不是衣衫没穿好。
“换了它。”他指着搁在黑木桌上的暗色衣饰道。
喜鹊有些迷惑,却还是放下水盆,取起了颇有点眼熟的衣饰看着。“雷霆大人,这是?”
“爷命人连夜缝制的。”他伸手捧水泼上了古铜色脸庞,自顾梳洗,边淡然道:“今日要进内苑,你一身小厮装扮有违禁律。”
“真好玩。”她抖开了那一套黑色银边禁卫军衣,不禁大感新鲜,笑了起来。“雷霆大人怎么知道小的的尺寸?”
范雷霆正用浓茶漱口,闻言一口茶险些喷了出去。
“咳咳……爷猜的。”他抹去了嘴边的茶水,脸色有些尴尬。
他是习武之人,素来眼神利,可……怎好承认自己最近常盯着人家姑娘家的身形看得入神?
“雷霆大人好厉害。”她再度投以敬仰的目光,随即高高兴兴地抱着往屏风后头去了。
然后便是那窸窸窣窣褪下衣裳,引人无限遐想的声音。
他蓦然觉得喉头干得紧,连连灌了一杯又一杯冷茶,转瞬间整壶茶水全喝得一空。
“还没好?”他声音有丝紧绷,因为手里已经没有冷茶可浇凉自喉头一路窜烧到下腹部的莫名燥热感了。
“快好了快好了。”她不得不走出屏风后,小手还在跟那难缠的腰带奋斗。
范雷霆盯着她,不发一言。
气氛沉默太久,喜鹊忍不住疑惑地抬头,却发现他肩头微微耸动,嘴角可疑地紧抿成了一条线。
他这是在憋笑吗?
“看起来是挺滑稽的。”她脸上有一丝无奈,摊了摊手,手上还拿着那条腰带。“可小的也没法子啊!”
特小号禁卫军衣是恰恰好合身没错,可原本英气的军衣穿在她身上全变了个样,好似缝给布娃娃的戏衣,怎么看都只有可爱二字可形容。
喜鹊困扰地挠了挠头,穿成这样进宫真的有比较好吗?
“挺好的。展臂。”他拿过她手上的软钢缠丝腰带,动作轻缓的环过那不盈一握的小小腰肢,不轻不重地扣住,灵活熟练地打起结来,低声道:“这是上好缅钢制成,若遇危险,可供作武器之用。”
“嗯。”她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只觉得他靠得自己太近、太近……
近到她可以闻到他身上浑厚的男人气息,有点灼热,有点危险,却又让人有种莫名的安心;可她的心又为什么跳得这么快、这么急?
她双颊绯红得像艳放的桃花,屏住呼吸,憋得胸口都隐隐生疼了。
他也有些眺然起来,努力眼观鼻,鼻观心,只专心一意替她装束好,可是鼻端闻见的都是她淡淡的、像桃子的甜香,到后来,他手上的动作都有些异样地笨拙了起来。
“头儿,时辰差不多了。”
门外响起两声轻敲,惊醒了这片如雾飞花的暧昧。
范雷霆像烫着般迅速缩回手,喜鹊也倒退了一大步,边喘着气边脸红,头低低的不敢看他。
刚、刚刚那是怎么回事啊?中邪了不成?
“呃,”他清了清喉咙,嗓音有些沙哑,“这样差不多行了,走吧!”
“是……”她娇羞的轻哼了声,陡觉不对,险些被自己肉麻的嗲声吓得鸡皮疙瘩掉满地。“咳,我是说,小的遵命。”
他眼底飞进了一抹笑意。
接下来谁都没有再提起方才于寝房中发生的“怪异情致”,直到入了宫,应了卯,就这么匆匆地过了一个上午。
用午饭之时,喜鹊端着盘子下意识地躲得他老远,宁愿去跟新进禁卫军闲磕牙也不敢凑近他跟前。
惹得范雷霆一阵不爽,她一口老米饭还没扒进嘴里,又生生地被拎了回去。
“陪爷吃。”他霸道命令。
“是。”她只得屈服于大人虎威之下,乖乖坐在他面前扒饭、吃菜。
“吃。”他面无表情地将一只卤鸡腿放进她的饭碗。
“欸?小的有了
“瞧你全身上下除了……以外没二两肉,”他有些不自然地盯着自己碗里的饭,“爷叫你吃就吃。”
“谢谢雷霆大人。”虽然不是很听得懂他的意思,但是香喷喷的五香卤鸡腿谁不爱,喜鹊略一犹豫后,便高高兴兴地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