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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囊里,不放金、不放银、不放圆珠润玉,只有一张折成四方的信纸。

  指尖缓缓挑开,将信平滩——

  肝肠如雪,意气如虹,金兰之义,天地同终。

  上头只这十六个字,笔法刚劲,字意丹心。

  一年前的昭阳镇,他再次不辞而别,留下这短短四句。

  一字多面,她反复在心中体会,而情愫日长,她终是明了,这般的思念已非单纯的结义之情,是更深刻、更缠绵、更为震撼的,她对他,终有了男女情怀。

  一早,蝉声响透后院,今年的夏像着了魔似的,暑气逼人,连竹编的凉席都沾上温度。招弟迷糊地睁开眼睛,发着会儿呆,才套上鞋下了榻。

  屏风旁置着一个脸盆架,她就着盆里的水盥洗,四海镖局里没有服伺主子的贴身丫环,一切生活起居都得自行打理,只请来几位大婶大叔,管厨房和其他粗使的活。

  用湿巾擦去脸上和颈上的细汗,略感清爽,她嘘出口气,正捡着一套轻便衣装换上,外头却传来急步声响,咚咚咚地,跑得挺着急的。招弟心中疑惑,快手快脚穿戴整齐,推门出去。

  “何叔,怎么了?发生什么事,瞧你急的!”

  这何大叔算来是窦家总管,在内务方面帮了云姨不少忙。听见问话,他忙调头。“大姑娘啊,呵呵,没事没事,甭担心。”他挥了挥手,“我去后头院子叫傻二和阿俊帮忙咧。”

  “什么事?我也帮忙去。”她步下檐廊。

  “甭!到地窖里搬出几坛酒而已,大爷吩咐的,得搬到大厅。姑娘您忙着去,这小事还能用得上您吗?”

  闻言,招弟眼眸陡亮,惊奇地问:“不寻常呵……有啥儿好事发生了?我阿爹怎舍得动地窖里的酒啦?”

  何大叔笑着点点头。“是一位爷,不知打哪儿来的。今儿个一早登门拜访,拎着两坛子好酒,老爷见到人家可欢喜得紧,嘴笑得要咧到后脑勺了,远道两坛酒不够瞧,便要人把地窖的极品搬上,瞧那仗阵,两人准备开封畅饮啦。”

  “何叔知道……知道这位、这位爷姓什名啥儿吗?”心头猛跳,她直觉向来奇准,猜测着答案,胸臆间涨满兴然欢欣,说话不禁结巴了。

  何大叔唔地一声,道:“咱儿也不太清楚……姓鹰!这姓挺少见的。大爷直喊着人家鹰爷、鹰爷的,还说什么、什么天下的捕头……”

  “是天下名捕。”她深深呼吸,缓缓吐出,兀自镇定,眼眶竟泛上热潮。

  “对!就这个称号。还是大姑娘有见识。咱儿听都没听过。”他笑皱老脸,忽又逼:“唉唉唉,得快去办事,大爷和那位鹰爷等着哩!”说道,匆匆奔走。

  蝉声唧唧,叫得炽盛喧嚣,阳光由绿叶缝透射而下,招弟感觉不到燥热,在廊下的小园里静伫着,倾听着,方寸正悸动。

  抬起手悄悄捂着胸襟,她合起眼睫,轻笑轻叹。

  四海镖局前院大厅。

  前头练武场已有几名师傅相互喂招练习,刀剑交呜,而三四名新进弟子正擦拭着置在四边木架上的兵器,一切如常。

  招弟刚撩开垂帘,厅里两名汉子便调过头,直直里住她。

  “招弟,你瞧你瞧,是谁来啦?!”窦大海雷般娘着,两边颧骨红通通,也不知喝了多少酒。

  “我听何叔说了。”她沉稳步近,亦是直勾勾地回视落座在阿爹身旁那名男子,微笑轻语:“大哥,咱们整一年没见了,你终于上九江来啦。”

  鹰雄咧嘴开怀,起身来到她面前,近近打量着,半晌才道:“你下巴尖了点,身子又抽长许多。”

  听到他温和的言语,无时不刻悬念于心的面容便在眼前,嘴角和眉峰处的细纹依旧,拓落又熟悉的神态。她瞧着,已分不清悲喜,声音微紧:“大哥还是一个模样,倒是披风上多了几处补丁。”

  鹰雄一怔,接着豪放大笑。“穿久了,舍不得丢,只好破一个补一个。”

  被晾在一旁的窦大海奇怪地瞧着他们二人,忍不住发话:“大哥?哪儿来的称呼?”

  “窦爷,鹰某与阁下的大姑娘已结金兰之义。”他回过头微笑解释。

  “啊?”窦大海铜铃眼瞪得圆大,来往在他们脸上兜转,忽地拍了自个儿脑勺,嚷道:“莫怪莫怪!通才我一个劲儿提议咱俩结拜,你推托再推托,我还道鹰爷不愿意,原来招弟抢我一步,早和你拜天地啦!”他话里没啥儿特别意思,但听在招弟耳中,心一跳,脸颊发热。

  “阿爹说什么呀!”她瞪了眼,暗暗宁定。

  “说什么?你抢了我兄弟。”窦大海瞪回去,还边盘算边嘟哝:“你是我闺女,他又和你义结金兰,我是你阿爹,那这下子咱儿也成他阿爹啦,这、道这怎么敢当?!”他大摇其头,胡挥着手,“鹰爷,这岂不折煞了我?不成不成。”

  鹰雄笑着,尚未回话,一对双胞小姑娘已在帘后笑出声来。

  “阿爹,一码子归一码子事,您别瞎搅和。”盼紫边说着,碰碰跳跳地跑出,笑嘻嘻地睨向鹰雄和招弟。“您瞧人家感情好,心里不舒坦。”

  感情好?招弟脸更热,下意识瞄向鹰雄,见他正也瞧着自己,目光深邃,唇边的弧度兴味戏谑,心情似乎极好。

  此时,布帘接二连三撩开,不只双胞胎,窦家的姑娘们全聚集到大厅,除了云姨,她是晚睡晚起的习性,常是快到午膳时候才见人影。

  几个姑娘们掩饰不住的好奇,一早就听说“天下名捕”拜会四海,地窖的酒一坛接一坛搬了出来,不来瞧瞧怎对得起自己?

  窦大海禁不起激,浓眉飞扬,狠拍了膝盖。“他们感情好,咱儿心里都不知多快活、多舒坦!你这小丫头净是胡说八道!”

  几个姐妹全笑成一团,较活泼的双胞胎和小金宝也不生分,咚咚咚地跑到鹰雄身边,一开口就没停,围着他发问,缠着他说话。鹰雄略略惊愕地瞧着小姑娘们,竟有些手忙脚乱,他苦笑,双目微抬,与招弟相凝,她爱莫能助地摇了摇头,嘴上有抹温柔笑意。

  “哎呀,你们这几个丫头,像话吗!”宾大海嚷嚷:“没瞧见鹰爷同阿爹喝酒,还来打扰咱俩儿酒兴?快走快走,该忙什么就去忙什么,别杵在这儿!”

  “阿爹,我也要喝,痛饮三百杯。”小金宝豪气干云,一手还扯着鹰雄衣袖。

  “不行!”

  “您不让喝,我去把云姨喊醒。”嘿嘿嘿,一拍两散,大伙都别想喝了。

  “别别别!你喝,爱喝多少,就喝多少!”唉……

  结果,在一干窦家女儿们提议下,雪球愈滚愈大,不仅众位姑娘,连镖局里空间的师傅们也跟着来,一行人竟在珍香楼包了三大桌,还从镖局里抱来十来坛珍藏的美酒。这珍香楼可是九江有名的大馆子,菜色齐全,料鲜味美,佐酒下肚,真个人间至极的享受。

  席间,众人不住劝酒、敬酒,南北二路的划酒拳纷纷出笼,鹰雄豪迈畅饮,拼倒不少镖师,连窦大海也败阵下来,却和小金宝斗个平分秋色。直过午后,众人才离开珍香楼,醉的让人扶着,扶着人的自己也步履蹒跚,歪歪斜斜地走回。

  窦大海四肢分别教四个女儿抬着,小金宝负责捧住他的头,一路往四海扛回。

  “阿爹这么回去,醉醺醺的,云姨要发脾气了。”招弟陪在鹰雄身侧,缓笑摇头,她脸顿嫣红如醉,却非真醉。

  鹰雄低低笑着,由衷地道:“你的亲人好生可爱。”

  “嗯。”点着头,她望向他,“大伙儿见着你,心里可高兴了。大哥……你来九江就住在四海吧,咱们还有几间空房,大哥爱住多久就住多久,我阿爹有很多事想同你畅谈,我也……我也有好多事要告诉你,大哥还没见过我家云姨,她性子直接,单刀直入,很爽快的人,你会喜欢她的……”

  他敛眉,不知想些什么,忽然温和地截断她的话:“招弟,我得走了。”

  方寸一拧,她步伐陡地顿下,两人又杵在大街上,相互对视。

  怔了半晌,招弟终于弄懂他的意思,想说地话,却觉一个硬块哽在喉头,上不怯、下不来,满腔气息闷在胸口,没个出路宣泄。

  “我很想多留几日,但责任在身,非走不可。”他声音微哑,一只大掌像安抚孩子似摸了摸她的发顶,顺着滑到姑娘脸颊。

  招弟不由自主握住那只大手,侧着头轻轻摩蹭,粗糙中混合温暖,教人心痛,已营不了现下是在九江大街上,身旁人来人往。

  “你明明来了,为什么非要走?”她叹了一声。

  鹰雄也不明白。仅路过九江,明知不能多待,却偏偏停留,两只脚自有意识,自动自发走来四海镖局的门口,然后,别后一年,他终又见到她,知她安然无恙,那份躁动渐趋和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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