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月银你让秋儿来发放?」秦在松愕然。
「是啊,秋儿的脑筋灵活,对帐又颇有一套。秋儿你说,为什么要扣大哥的月银?」秦有菊转而问向身边的俏丫头,让她解释理由,免得大哥一怒,连屋子都给拆了。
秋儿长睫轻扬,秋波微转,她双眸含笑,款款走上前。
「大爷平日月银五百两,可近半年来已经透支近两千两,这笔钱迟迟无法补回来,我只好先由大爷的月银里扣,每月扣一百,直至两千两归库为止。」她声音清脆干净,比银铃声还悦耳,数帐时头头是道,一点也不含糊。
「你……你这是追债?」
「大爷了解就好。」她白玉般的脸庞微笑起来,螓首轻点。
「你一个丫头什么身分敢向我讨债真是反了,反了!」秦在松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手一挥,将眼前的樟木茶几给掀了。
秋儿柳眉一挑,不惊不惧,姿态秀美的站得挺直。「想当年二爷当家时,因故挪用了公款,您不也来追债,道是亲兄弟明算账。那二爷二话不说,马上卖私产补回,还连利息也一块算了,而您,我还没算利息,若以五分利计算,每月还得多扣您一百两银才行。」她不疾不徐的说。
秦在松被堵得说不出话。
她见状,笑了笑,转向秦有菊问:「三爷,我这样处置可妥当?」
「妥当,甚为妥当,相当公正。」他连连颔首。
「公正个屁!」秦在松气愤的由椅子上跳起。「老三,你比老二还狠,竟放任一个丫头骑到我头上来!」
「大哥,话不是这样说,秋儿说的也没有错,公私要分明,否则咱们家这本帐岂不是要乱七八糟?」秦有菊实事求是的说。
「你!」秦在松咬牙。「好,月银这事我就不计较了,可我问你,当初说好咱们南郊的那块地要卖给翠花娘家的,为什么又反悔了?」他再寻事质问,翠花正是他的第十房小妾。
「南郊的那块地是吗?那我得再问问秋儿了。」
「又问秋儿」秦在松芝麻绿豆眼一瞪,简直要喷火了。
秋儿嫣然一笑。「这事儿是我阻止的。」
「你凭什么?」他横眉竖目的问。
「是这样的,那块地卖了也无所谓,可买方出的价格不太合理,我让人先去评估评估后再做打算。」
「当初说好是两百两,怎能出尔反尔,这教我怎么跟翠花交代?」
「那块地值一千五百两,两百两贱售未免太不合理,难不成您是故意让咱们损失,好图利翠花夫人的娘家?」
「我……」事实确实如此,翠花成天哄着他送块地给她家人,那女人才进门一年多,自个儿对她还新鲜着,她的要求怎好拒绝,也就勉勉强强答应了,可这块地归公,不能由他一人作主,且当家的毕竟是老三,便说由翠花娘家买下,那两百两其实是由他咬牙拿出的,本想老三软弱,哪敢质疑他的决定,哪知道老三没意见,有意见的竟是秋儿,这象话吗?
「地是我秦家的,我要以多少钱卖出是大爷的事,你这丫头管得着吗?」
秋儿瞧向秦有菊。「那请三爷决断好了。」她将问题丢给当家的去解决。
他不禁为难起来。「大哥,那地是咱们兄弟的,只要价格合理,小弟没意见,你若真要送给翠花嫂子,自家人就打个折,算你一千两百两吧。」他开了价。
「一千两百两,我还欠公款两千两没还,哪有钱再拿出来?」秦在松愕然。
秦有菊无奈地说:「大哥,翠花嫂子只是您十个小妾之一,若送出这块地,对其他九位嫂子怎么交代?难道每个人都比照办理,人人送上一块地?就算如此,这也是大哥的私务,总不好要小弟全都帮衬吧?」
「这……」秦在松又哑口了。人家说得合情合理,的确没义务帮他每一房妻妾都置田产。「那……好……好吧,算你说得有理,可另一件事,你又怎么说,我安排一位新管事进府,为什么你不准?」
「这我得再问问——」
「这也要问秋儿」不用么弟说,也已经知道他要问谁了。
「是啊。」他笑咪咪,彷佛理所当然。
秦在松火冒三丈。什么都要问过秋儿,敢情她已成了他秦家的当家主母了!
秋儿正要步进秦有菊的屋子,姚大夫迎面走出来,见到她,姚大夫花白的胡子耸了耸,笑开嘴。
「秦小子才念着你,你就过来了,你俩还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她听了脸微红。「姚大夫说笑了,我不过是来替三爷送东西,哪里就心有灵犀了,没这回事。」
姚大夫更加故意的取笑。「是是是,是老夫胡言,没的事,没的事,那老夫就先告退,不打扰你小两口了。」
这句小两口又让她微红的脸蛋加深了颜色,益发显眼。「姚大夫!」
瞧她恼羞的样子,老人家捋着胡子,笑笑走人。
姚大夫一走,秋儿立刻瞪眼气恼的往屋里去。「定是您对姚大夫胡扯了什么,否则,他不会每回见了我总要消遣那么几句,我拜托您不要——啊,我什么都没瞧见!」她原本大声说着话,进去时秦有菊正在更衣,见他敞着胸膛,她赶紧尴尬的背过身。
没料到她会闯进来,他连忙加快穿衣的动作。「好了,好了,我穿好了!」整装完毕,他马上说。 她这才面红耳赤的转回身。其实是她疏忽,姚大夫来必是为他针灸,扎针得脱衣,是她情急没问就闯进来。「三爷,对不起,是我无状了。」她认错。
「没关系,没关系,是我动作太慢,明明听到你的声音了,却还是慢吞吞,害你受到惊吓,我真是歉疚。」秦有菊懊恼的说,眼睑微垂,藏在眼皮下的黑眸悄悄露出几分诡笑。
「三爷别这么说,明明失礼乱闯的人是我,反而让您不自在了。」这下她连方才进来时在气什么也给忘了,满腹的羞愧。
「算了算了,咱们也别互争谁错,秋儿过来找我有什么事?」他和煦的问。
「喔,这是府里这个月的帐,我已核对好,拿来让您过目。」她将抱在怀里的帐册递过去。
他伸手要去接时咳了起来,她只得先将帐册丢一旁,上前拍他的背为他顺气。
「可好些了?」秋儿紧张的问。
「没事,可能是晨起时,我让人将窗子打开,晨雾跑进屋里,一上午就咳个不停,咳咳……」说着又咳了起来。
她忙为他倒杯水润喉,他喝了水后勉强露出笑容。「别担心,我好多了,那帐册——」
「既然您身子不舒爽,今儿个就别看了。」她不愿他操劳。
「也好,不过……」他俊目飘向桌案上一大叠昨天各商号送来的帐册,表情有些无奈。「这些明儿个得发回去,可我还来不及核对,也不知帐有没有问题、清不清楚……」
「这些帐我帮您瞧便是。」她自告奋勇。幸亏从前老爷请先生教小姐读写算数时,小姐拉着她一块学习,否则这会就算想帮忙,可面对一本本厚如墙壁的帐册,她也无能为力。
「这岂不要劳累你了?」他万分不好意思。
「不会的,我眼力好、动作快,入睡前我定能核对完成。」她保证道。
「这样啊……那就……咳咳——」
「您别再说话了,坐一旁休息去,等帐核对完了,我叫您一声便是。」受不了他弱不禁风的样子,她打断他。
秦有菊也识相,马上闭上嘴到一旁喝茶吃点心,让那丫头夙夜匪懈,帮他卖力工作。
他微笑地瞧着她工作起来时而皱眉时而点头,挽起的发丝有几缕垂落下来,模样可爱又性感。
秋儿来到秦家四年多了,已经由青涩的小泵娘,长成美丽的女人。
这丫头心地善良,动不动就为点小事感动落泪,又因个性鸡婆热心,什么事都抢着做,结果搞得自个儿成天累兮兮,偏又笑着不喊累,多单纯的一个姑娘啊。
与他截然不同,她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做什么都热情十足,不像自己,只有摆脱不去的病痛……
他悠悠想起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情况——
那夜,他捂着胸口痛缩在樱花树下。听姚大夫说今年园子里的樱花开得特别繁华茂盛,他好想瞧瞧落英缤纷的绝景到底是怎样的诗情画意,因此背着姚大夫以及一堆照顾他的丫鬟、小厮,半夜偷溜出来赏樱。
他知道他们是为他,怕他出意外才不让他出屋吹风,可他实在好奇,姚大夫将樱花落形容得那么动人,他有生之年不来瞧瞧岂不枉费?
而这一趟还真教他开了眼界,这不像牡丹那么浓郁娇艳,樱花香气淡淡的,一朵朵粉嫩的红色花瓣如雪飘落,在空中漫天飞舞,映得一园的烂漫霞鲜。
他瞧得目不转睛,赞叹不已,激动得只想抱住这一园的缤纷。
正当他被美景迷得失魂时,心脏猛然一阵收缩,剧痛瞬间席卷而来,他跪倒在地,整张脸白得没有血色,冷汗由每个毛孔窜出,他晓得自个儿又病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