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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乱七八糟的低嚷止在她紧紧、紧紧的一个回抱中。

  宛如被彻底安抚的孩子,他突然变静,静静与她相偎。

  直到她感觉肩头微湿,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他的泪,心魂不禁一震。

  忽然,又明白了。

  这样……她想,或许就足够的。

  不纠结他待她有爱、无爱?能爱、不能爱?他如何看待她,已非她能任意左右之事。而她对他,反正是从“凑合着过日子的伴”,一日一日渐渐、默默地喜爱上,乱七八糟地倾倒,芳心悦之。

  “爱上”这样的事,单一个人就能恋着,并不是非得两情相悦不可,便如冥主大人纠缠娘亲那样,死皮赖脸又耐着长长的性子,永握在手,永悬于心,一遍遍去硬敲软磨,终有一日,终有回响。

  她想等他,等那样的回响。

  想通,心随即开阔。

  悄悄深叹,将心中闷浊尽数吐出,她更用力抱他,唇角徐徐弯起,真心笑。

  而眸中湿热,那是喜极而泣的、很难、很难止的泪。

  第8章(1)

  当时闯“修罗道”,身陷道道难关中,生死悬于一线,如何都猜想不到往后的两年岁月,她会历经嫁人、情生意动、怀胎、产子……孩子在她肚子里窝得挺好,还未长齐全,显出在她身上的脉动已强而有力,让每每替她搭脉的老大夫直称神奇。

  至于她,也不必费事替自个儿号脉,双身子的她头不晕、心不悸,吃什么都觉好有滋味,双颊圆润许多,肤光水滑的,便觉肚里这一胎当真好养。

  只除将近临盆的那几日,她两腿肿得几难行走,睡不好,食欲自然差了些,又把孟冶着实惊吓了 一次,天天紧挨在炕边陪她,赶都赶不走。

  怀胎期间,婆婆以及大寨的女人们隔三差五便转来西路山中“串门子”,她知孟冶喜静不喜闹,之所以容忍大寨的女人们“闹”进家门,一是因婆婆、大婶和大娘们专程带来喂她的滋阴养气补品,二是因各家有各家的育儿经,虽三姑六婆兼七嘴八舌,多听听、比较比较亦无妨。

  在中秋过后不久的某日夜里,她腹中开始有了动静。

  整晚,丈夫脸色碜得吓人,她就怔怔看着毫无血色的他,微抖着手,却有条不紊地备脸盆、备热水、备一整大叠净布、备烤过火的剪子、小刀等等,当她疼到禁不住哼出声时,他往她口里横了块软木,抚她早已汗湿的脸,亲着她的发、她的额,他目中坚毅,默默凝视看进她心魂,似向她起誓,无论如何他都会让一切顺利。

  孩子是孟冶亲手接生的。

  隔天清晨,第一道天光透进屋内,她在几要脱力前终于听到娃儿响亮哭声。

  娃儿带把,四肢健全,毛发颇丰,后脑勺还有两个漩,哇哇大哭的红通通小皱脸又丑又可爱。

  当孟冶将剪了脐、作好清理的孩子抱到她身畔时,她渴睡的眸子一瞧见那小东西,内心瞬间被填得满满,满到堵了喉咙,无法出声。

  这是个她可以尽情去喜爱,而他也一定会真心喜爱她的小小人儿。

  浓稠如蜜、温暖似阳的感情牵系,当了娘亲,原来是这般感受……动心,悸颤,一阵阵的自觉刺激胸乳,她双乳胀满奶汁,于是侧卧着,让孩子贴靠过来。她头一次哺育,见合着眼、用力吃奶的小家伙,边看边哭,她记得大寨女人们叮咛过,刚生完孩子不能哭,会伤着目力,但她就是忍不住,泪水一串串奔流,是因想起自个儿娘亲了。

  娘希望她嫁人生子,如今的她,什么都有了。

  自己当了娘,就分外思亲。 孟冶沉默地陪在她和孩子身边,在她哭得有些气息不畅时,厚实大手拍抚她的背心,然后不时低头吻掉她的泪,吻淡她的泣声,又膜拜般亲吻她蕴含精华的、胀疼的胸脯。

  来到春时,娃儿六个多月大,近来刚学会狗爬方式,很勉强地挪动小肥身。

  霍清若午前从药圃返家,还没踏进竹篱围内,就已看到搁在前院的大大榻篮里,孩子翘高小圆屁在里边学爬。

  榻篮四尺见方,四边用一根根约莫及人腿高的细竹围栏,每根细竹之间所隔距离恰到好处,可让娃儿伸出肥爪、肥腿,却钻不出小脑袋瓜。

  孩子的爹不知放了什么好东西在榻篮的边角地方,孩子爬得还不太顺,“嗯、嗯——”哼声使力,挪动着想去吞掉诱饵。

  孩子的爹也不管小家伙,迳自做起手边事物。

  霍清若瞄了眼那木头雏型和几根竹子,猜想丈夫这次做的应该是根竹马,唔……或者是两根,因为除了自家的娃,还有另一个跟小娃很合拍的大男娃。

  “快……快、快,摆了大桃子,你快啊——”孙青在榻篮外蹲圆,小脸紧抵着细竹围栏,两眼瞠圆望着四肢乱划的小小娃。

  男孩开口说话也是近两、三月内才有的事。

  霍清若发觉孙青以往喜欢赖在小姐姐身边,自从多出一只很小、很小的娃儿,其他人就再也入不了他的眼界。小小娃“咿咿呀呀”胡乱说话,他就跟娃儿对话,竟还对得上,一大一小哥儿俩好似。

  有人真心待娃儿好,她自然欢喜,而孙青的痴症算是有大进步了,虽与寻常的男童相较,他仍安静过头,话说得不利索,但比起从前当真判若两人。

  除孙家小子病情大善,孙家小姑娘自半年前开始,也跟在她身边习医种药。

  会收孙红入“太阴医家”,是因相处下来,真觉这孩子天性纯良、心细敏慧,在她怀胎时候,孙红帮忙打理药圃,竟整得井井有条、欣欣向荣。

  天赋如此,都落到她霍清若眼前了,若不拾起来好好薰陶冶炼,岂非暴殄天物?!

  此时,原是安静跟在身后的孙红,一见到娃儿也按捺不住,一阵风般跑近,一路挽在手里、装满花花草草等药材的竹篮子也没来得及放落。

  小姑娘身长够高,直接攀在围栏上端俯看,轻嚷鼓励:“快啊!爬爬爬!是很香、很甜的大桃子,姐姐今早吃了 一颗喔!你快啊,动动手、动动腿,爬爬爬呀——”

  她飞快觑了高大严肃的男主人一眼,发现后者正回首瞧着徐徐走来的清若姐……此时不做,更待何时?她赶紧把角落的半颗香桃推近娃儿。

  娃儿颇识时务,扭着圆屁往前蹭两下,飞扑,很快将桃子扑进怀里。

  霍清若将一切看在眼里,但笑不语。

  待她走近,自家的娃已叼着桃子趴卧,用刚冒出没多久的小小两齿凿进果肉中,小嘴一凑,奋力吸起汁液。

  这时节,熟透的大香桃只在深山温泉一带才能采到,孟冶几天前入山狩猎,顺手带了几颗回来,她颇爱,而娃儿更是一啃就爱上。

  昨儿个他又进深山一趟,傍晚时分,背了 一大篮香桃返家。

  他是个很好的丈夫,也是个很好、很好的爹。

  早就知道他会做得很好,但他比她所以为的还要好上好几倍。

  娃儿的几张榻篮、摇篮全出自他粗犷却灵活的手,问他打哪儿学来的手艺,他低眉认真想了想,最后耸耸肩答道:“没学。看久了就会。”

  欸,九成九定又跟大寨某个手艺厉害的老师傅“厮混”,混到被潜移默化。

  除竹编手艺,许多童玩玩意儿他也能做,博浪鼓、纸鸢、九转风车架等等,而现下,孩子爬都还没爬顺,他这个当爹的都把竹马备上了。

  孟冶老早就听到山径那端传来的动静,共三人。步伐徐缓地往竹篱围家屋这里靠近。

  三人当中自然有妻子和孙家小姑娘,而余下的那一个……他直到孙家小姑娘三步并一步冲到榻篮边,而妻子走近了,才慢吞吞搁下手中活儿,回头去看。

  目光先扫向跟在妻子斜后方那名年轻女子,淡淡一瞥,随即挪回妻子脸上。

  “月昭姑娘是来替老大夫跑腿的,刚巧在山径那儿遇上。老大夫之前托我看顾的几株紫萝药花已开,他想挪一株回大寨自个儿试试,但抽不开身,就请月昭姑娘跑这一趟。”霍清若主动解释。

  “孟大哥……”卢月昭头低低,脸蛋微赭,轻细唤了声当作招呼。

  孟冶没应声,只除适才那冷淡一瞥,再没瞧她一眼。

  他仅是深深盯着妻子,黝静目底似深不可探,又似无声质问。

  霍清若朝他微微一笑。

  她知他心里困惑,对于她怎跟卢月昭亲近起来一事。

  起因是去年的盛夏时节,大寨里茨然兴起一场热疫,得病的人除了出现中暑病症,双手、两脚,甚至口舌都会冒出无数小水泡,体热一旦升高便难制住,若发在孩童身上,情况更危急。

  老大夫虽对症下药,但用药偏温和,没办法立竿见影。

  她当时怀胎已近九个月,孟冶护她护得死紧,结果老大夫实在没辙,冒着被男主人一脚踹飞的危险硬闯西路山中,这么一闹,她才知晓寨里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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