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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话一出,惊震雅厅里的众婢,尤其游石珍为了坐实与穆大少真有“奸情”,当众侧颜低首,重重地、响亮地吻了穆容华唇角一记。

  抽气声纷纷响起!

  穆容华一开始确实惊住,下意识欲挣扎,但一想自己是他仅有的“战友”,心随即软了,试图扳动他臂膀的手也就跟着松了劲,变成贴握在他粗腕上,倒像似柔情一起,想与他十指交握,而那记朝她倾下的吻,她真真是躲不开、避不掉,直到被亲了才意会到发生何事。

  她说不出话,别苑主人更说不出话。

  真被气得不行似,玉雕观音终于染了凡间生气,她倏地撑扶手立起,一手抄起小香炉掷飞出来,那力道本就不太足,再教薄纱帘一挡,小小香炉只铿啷一声掉地,未燃尽的薰香粉四散飞飘,没伤着谁。

  “滚!”游夫人激嚷,蒲柳般的纤身颤抖抖,近身的婢子赶紧冲上去相扶。

  “好。那就不打扰娘亲安歇。”游石珍淡笑答道。

  穆容华再次被挟持离开。

  步出小雅厅时,厅内已乱作一团,听婢子们尖声嚷嚷,显然是别苑主人气得险些背过气,众丫鬟正忙着帮主子拍背顺气、揉胸递熏香。

  珍二爷头也没回,带着她疾步离去,出“芝兰别苑”,一路走下那道婉蜒石径,她几是足不沾尘。

  他像似见到墨龙在大小霜湖边徘徊,心魂一定,人才整个醒觉过来。

  他放开她,独自走到湖畔,两手分别支在臀侧,大口、大口喘息。

  这是何必呢?他干什么这样?

  穆容华望着那宽厚且修长的身背,咬唇忍疼,实是疼得难受,在左胸心内。

  “珍爷的娘亲……游夫人她……”作了深深吐纳才稳住声问:“她不喜男子亲近,所以所使的下人全是女的,连护院亦只用女子……是这样吗?”

  背对她的男人低应了声,静过片刻才道——

  “她喜洁,忍受不了半点污秽,男人在她眼中是最最污浊之物,她当初受了父兄逼迫才应了游家这门亲事,因游家是花上大把银子才排解了她娘家那桩足可抄家灭族的官司。”略顿,他目光投在结霜湖面,声音淡冷。“……之后她生下兄长与我二人便觉履约,爹疼她、宠她,但永远得不到她的回应,我爹放了手,帮她建造那座别苑,让她去过她想要的日子。”

  他这是……何苦来哉?

  她见他扬首深吸一口寒气,吐出的话似苦笑似自嘲——

  “早认定自个儿没娘的,偶尔上去闹闹,闹到她发火,便觉一顿痛快,便觉……她是真的存在,我到底还是有娘的。”

  何苦呢?何苦要这样啊……

  穆容华一直想,想过又想,思过再思,沉吟斟酌间,脊背忽凛,心音重促,忽然就有些明白过来……他哪是不痛?

  他也大痛啊!

  而他明明可以避开那道直钻心底的烂伤,不去碰触,却揪着她硬要她看。

  他这人,弄伤自己要她看明白,这世间绝非她穆容华一人可怜可悲可叹,尚有人与她成伴,但心要坚强,即便只有自己一人,亦要昂首阔步。

  只是他却不知,他这样撕开那道心伤,像也把她弄得神魂俱痛。

  又或者……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其实很故意,故意要她看、要她懂、要她在心疼他。

  思绪纠结了,厘都厘不清,但,不管,她……什么都不管了。

  顺遂心意,再也忍受不了眼前那抹孤清身影,她小跑过去,两袖紧紧抱住他的腰,身子紧紧贴着他的身背。

  感觉他身躯瞬间绷得死紧,硬邦邦,然一下子便放松了,由着她扑抱,大掌覆在她交握于他腰前的小手上。

  “游石珍……”

  许久许久,他才哼了声。“……嗯?”

  “我们就同病相怜吧。”想着这些年,好像是他怜她、迁就她多些……穆容华脸红红,心泛软,用力将他抱紧,继续贴着他的阔背呵气。“但你不要以为自己较我还惨。论谁惨,哥哥我可还没输过。”

  听到她竟自称“哥哥”,游石珍这个“哥哥”忍不住便笑了。

  这一笑,心微轻,他粗粗拇指来回摩挲她的手,语气认真——

  “你真有我惨?”

  “当然有。”她亦认真道:“珍二爷还有个哥哥和老太爷疼着不是吗?老太爷虽已仙逝,但你家秀大爷娶得贤妻,你又多了一位好嫂子疼惜,长嫂如母啊,我的禾良妹子待你肯定尽心尽力,是不是?”

  “唔……嗯……欸……”很仔细想过,最后郑重点点头。“好吧,算你赢,穆大少,你确实比我惨。”

  这会子换穆容华心上一轻,禁不住笑了。

  覆在她手上的劲力陡地加重,他继而又道:“既然你较我还惨,那我只好多疼你一些。”他昂然身姿动也不动,嗓声却低沉下来,似有些不好意思。“……穆容华,我疼你。”

  她眼泪渗流,应不出声,只拚命、拚命把湿了的脸蛋往他背心胡蹭。

  男人仿佛早将她的心掐握在手,懂得她一切举动。

  任由她紧抱,任由她的泪水浸透身背衣料,两人紧黏着许久,直到墨龙慢条斯理晃过来,用喷出团团白烟的鼻头凑过来顶人,顶得两人晃啊晃,快要晃进湖里,

  好不容易把墨龙赶出几步之外,他转身搂紧她。

  峻颚抵着她的乌丝,缓下气,他徐声如叹——

  “穆容华,得空,来我的关外马场走走,我想让你看看我的地方啊。”

  隆冬尽,而后是春雨与杏花,花事开到荼蘼,灿烂的春于是慵懒作结,初夏伴着温阳而临。

  夏季到时,穆容华来到穆家的关外货栈,决定应一位生意场上已交往两年的域外大商之请,上对方地盘拜访。

  这一次出远门,她把宝绵也带上,并将一江南北的事务托给几位办事牢靠的掌事代管,亦跟大小掌事们交代了,若遇事难决,便去请教他们的十一爷穆行谨,他是近水能救火,稳得住众人胆气。

  至于她呢,拜访过那位域外大商后,她打算在关外多留些时日,某人邀请她上关外马场一聚,她欣然接受。

  从域外回程时,大商底下恰有一批川贝、冬虫夏草等上等药材欲运往“广丰号”关外货栈,穆容华一小行人便随运货的骡马队启程。

  拉货至穆家货栈得走上三日,众人野宿、生火造饭、围着大锅吃喝,连澡也没能洗上,穆容华对这些事早也适应,较不便的是解手,又或者要找个“五谷杂粮轮回之地”,还得跟殷叔或宝绵知会一声,然后再躲躲躲,躲到隐密处解决,再不,就得委屈宝绵了,明明是她这主子有需求,却让众人以为是主子陪贴身小丫鬟野地出恭去。

  骡马队的人手很多是牧族朋友或域外过来的人,也有几名汉族汉子,大伙儿多是爽朗、不拘小节的个性,常是赶着车就扯开嗓子高歌,有人唱就有人附和,一曲接一曲,穆容华很能跟这样的人混作一团,天南地北胡聊,即便话题扯到“打姑娘”这样的事,亦能听得津津有味,毫无扭捏之色。

  也许是就要拜访某人马场,再不久便能相见,所以心绪前所未有的松懈。

  也许是骡马队的朋友们太过可爱,与她一拍即合,所以任谁递来之物,她一概来者不拒,大口吃,放心喝,从不存疑。

  因此……才遭人有机可乘。

  预计明日午前,整队人马就能抵达关外货栈,夜里,取暖用的火堆仍燃着,她被烤得暖烘烘,很是口渴。

  宝绵裹着厚毡毯睡着颇熟,她没喊她,迳自寻水喝。

  刚轮完守夜、在野地另一端席地而坐准备休息的殷叔与她对上眼,她颔首笑了笑示意无事,殷叔亦朝她点点头才闭起双目养神。

  她绕到马车后,解开一只水袋,结果里边没半滴水。

  有人拍拍她肩膀,她心头小惊,转身就见那人递来水袋,是骡马队里一名负责赶骡子的车夫。

  她没跟他说过话,像也没见他跟谁交谈过,他左眼失明似,戴着眼罩子,而他适才递水给她时,她才发现他右手仅余三指。

  “……多谢。”抱着沉甸甸的水袋道谢,那人仅点点头,转身走掉。

  她没多想,拔开水袋就饮,咕噜咕噜灌下几口。

  然后她塞回塞子,想想还是把水袋还回去好些,在这临近沙漠之地,水很宝贵的,说不定对方等会儿也需解渴……她想着想着,脚步朝那人离去的方向前行,离闭火堆这方,她静伫,眨眨突然泛蒙的阵,忽觉不太对劲——

  水!水有古怪!

  然腿已无端端发软,手中水袋掉落,人也倒了。

  她被那人捞住!

  那张脸近近跟她对上,她终于看出那张藏在散发下的黝黑面目似谁——

  似……

  “方……方仰怀……”

  她张嘴欲叫,尽管气虚力散,亦想弄出一些声响看能不能惊动其他人。

  他不给她机会,缺了中指与食指的掌捣住她的嘴,将她半拖半抱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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