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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纳兰开始感觉神塔其实根本就是个神棍集团,他真担心妲娃跟在大巫女身边,以后该不会变成一个大神棍吧?

  不过托大巫女的福,纳兰在进入天朝的军队之后有人照应,不至于因为异族人的身分而受到差别待遇,或被少给了补给、安排到最刻苦危险的岗位与任务上。

  也许真如大巫女所言,为凡人带来希望的往往不是神迹,而是凡人自己本身的力量吧!

  吉雅授命的狼城使者最后还是及时赶到了,有了他们的监督,天朝的军队不得不立刻拔营,带着这一批新编入的士兵离开。

  军队远行的那天,妲娃和族里的妇女们追着队伍,一路追到山下的桃花林外,直到队伍的尾端消失在地平线的彼端……

  但愿苍天怜悯,让他们还有重逢之日。

  第5章(1)

  孟秋

  战事持续到了第三年。

  许是因为狼城庇护,那些喜欢跑到村落撒野的赏金流氓不敢造次,三年的时间,有些顽皮的孩子长大了,他们或许一个个都只有十二三岁,但艰困的环境让这些流着狼血液的男儿提早成长茁壮,为远行的父兄担负起保卫家园的责任。

  偶尔,有信差送来前线的家书,全族的人都争着看,收到家书的女人们一个个哭红了眼,既安慰又心碎,转过身却还是只能擦干泪,继续下田干活儿,等着她们的男人回来。

  那样的家书很少,三年来也只有两三封,没收到时大家心里头吊着悬着,女人们开始勤到神塔求巫女为她们的男人祈求平安。

  其实一封信能送回来,已经非常难得了。信差要越过千山万水将信送达,也是得冒生命危险。

  妲娃没收过纳兰的家书,但她不死心,除了托人送信以外,当她知道狼城会为前线战士运送补给时,便自愿在空闲时缝制冬衣,北方天气酷寒,一般士兵都只有简单的棉袄能御寒,纳兰当初离开时带了一件毛裘,已经很旧了……

  族里的女人告诉妲娃,她这么用心忙碌,又怎么确定衣服一定能送到纳兰手上呢?一封家书要送到亲人手上都千难万难了,更何况是一件冬衣?

  妲娃却淡淡地说,那些前线的士兵,家里都有个女人在等他回去吧?也许是他的妻子,也许是他的母亲,她的衣服未必送到纳兰手上也不打紧,总归是有个人收到了,她祈祷纳兰也能够收到一个陌生女人为她的男人在深夜里,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冬衣。

  这天底下,一定也会有个女人同她一样的想法。

  后来,族里的女人一个个也开始在田务家事之余缝起了冬衣,深夜里那一户户少了男人作依靠的屋檐下,逐一点起了一盏小灯,灯前有绵长的思念为线,殷殷的期盼为针,织就无数破碎的团圆梦。

  第五年秋天,妲娃收到一个木娃娃。很简陋的刀工,只能依稀辨认出是个男娃娃的模样,因为战地里能使用的工具也不多。

  然而收到了木娃娃,她才想起,她从不记得纳兰曾经看书写字,当年族里要跟他签木工订单,他也都回绝了,只以口头承诺作交易。

  也许纳兰根本就不识字……

  仲秋。

  山桃树叶一片片地落叶归根。那是战争开始后的第八年,也是收到捷报后的第一年,村里的男人陆陆续续回来了,一些等待有了结果的女人终于展露欢颜,有的男人顺道把噩耗和族人临终托付的遗物带了回来,但那些等待了多年的女人哪里肯相信?她们宁可相信丈夫只是迟归了。

  当然也有人不想等了,七年的物换星移,有些男人回了家,才发现自己的女人老早就跑掉了,这年的山城,几家欢喜几家愁。

  “我那时还有看到纳兰啊!听说他早早就回来了……”一个曾与纳兰同营的族人道。

  恐怕是遇上了劫匪吧……怎么会这样呢?明明这些年都在刀口上挣扎着活过来了啊!从族人们欲言又止的神情里,妲娃看出了更多的同情与善意的沉默。

  他一定会回来的!纳兰答应过她了,不是吗?族里没有一个人亲眼看见他的尸首,没有一个人亲眼看见他死在敌人刀下,他一定还活着,只是可能被什么事情耽搁了……

  山坡上那棵白山桃树下,开始经常停立着妲娃凝望远方的身影,没有人敢去劝她别再等待。

  又过了一年,该等到的都等到了,等不到的也认命了,有的就这么守了寡,专心把孩子拉拔大,有的在长辈或媒婆的牵线下改嫁——死了男人的和跑了女人的,也是美事一桩;也有的嫁到了他方,总之人们开始用自己强韧的生命力修补战争后的创伤。

  大巫女的时日无多了,这个仲秋是最后期限。

  “吉雅的堂哥特木尔,我看这孩子还可以,皮相也比纳兰俊多了,族长有意为他续弦,特木尔也来跟我表明过,想问问你的意思……”

  特木尔和妲娃是青梅竹马,只是当年特木尔因为家族的关系娶了六帐长老之一的孙女,偏偏那个女孩身子差,根本挨不过没有男人依靠的日子,战争开打的前几年就去世了。

  “我想在今年完成神授仪式。”妲娃淡淡地应道,垂着眼,语气和神情都平静无波。

  战争开始的头几年,大巫女一直以为妲娃会以泪洗面。她是看着妲娃长大的,这丫头从小就心软又耐不住一点悲伤,一只小鸟死了也能偷偷哭红眼,不敢让她知道,自个儿躲到山上去把小鸟埋了。但是妲娃却没有哭,甚至越来越少把悲伤表现在脸上,她本以为妲娃是偷偷躲起来一个人掉眼泪,可又从未见到妲娃眼眶红。

  在等待的日子里,是妲娃率先开始帮忙缝制冬衣,也是妲娃陪着苏布德一户户拜访那些要男孩放弃上学堂、回家帮忙牧羊与耕田的族人,说服他们让孩子们在中午后回学堂上课。她更曾坚定地保护铁匠的独子,一边与那些前来山城撒野的流氓周旋,一边偷偷请人连夜向狼城求救。那次狼城祭出了杀鸡儆猴的手段,那几个围捕男童领赏金的流氓被斩首挂在城外示众。

  她越来越有一个受人敬重的神塔巫女该有的样子。

  大巫女在心里叹息,想起当年纳兰的请求。那时她说的不屑,想不到现在看着妲娃,自己竟然也心生不忍,不忍她将青春年华就此埋葬。

  九年。如果他们当年成亲,孩子都很大了吧!

  “何必呢?日子总是要过下去,路总是要走下去。”

  “如果没有遇见纳兰,其实我十八岁那年就会完成神授仪式,一辈子待在神塔了吧。”妲娃回道。

  大巫女无话可反驳了。

  “若是您问我,是不是还抱持着希望,我不会说谎。”妲娃说,“我还是想等他,只是并不一定要等到他娶我,能不能成为夫妻已经不重要了。”她眨了眨眼,大巫女看见她眼里的水光一闪即逝。

  她怎么会以为妲娃没哭过呢?

  哭泣,不一定要流泪啊!

  “纳兰他只有一个人。”一直只有一个人啊……“如果我不等他,这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人守在他的‘家’,等他平安归来了。”

  那年仲秋的最后一天,大巫女亲自为妲娃举行了神授仪式,妲娃成为神塔的第四任主人。

  季秋。山坡上那株白山桃,形销骨立,竟然显得有那么一点自怜。

  大巫女像算准了自己的大限,交代完神塔所有的工作后,在清晨时静静地过世了,神塔将关闭一季发丧,这期间妲娃就在山坡上的房子里为族人看病。

  天色不早了,今天看诊的人不多,妲娃决定趁天黑前上山神庙一趟。虽然身为神塔主人的她不需要亲自打理山神庙,但有时她还是会自己动手。

  也许,她自个儿也没发现,她总在那些有她和纳兰回忆之处流连不去,或许是偷偷在期待纳兰说不定悄悄回来了,只是想给她一个惊喜罢了。

  眼泪太多,反而没空哭泣;心痛多了,反而感觉不到疼痛。没表现出来的期待或许太天真也太可笑,但她已经无暇自怜。

  妲娃走近山神庙时,泥地和枯叶上赫然出现斑斑血迹,一路拖曳到山神庙所在的树洞里,她的心跳霎时跳快了一拍,立刻不顾一切地冲向树洞——那是多么莽撞又危险的举动!洞里也许是个被官兵追捕的逃犯,也许是头受伤的猛兽,然而她却因为一股巨大的期待而突然疯狂了,根本管不了自己的安危。

  一声低狺让妲娃的理智回笼,她猛地在洞口停下脚步,幽暗的洞内,一对属于野兽的双眼直直地盯着她。

  她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那金色的、充满野性的狼眼,让她像中了咒,无法发出声音求救,也无法转身逃开。

  恐惧让她忘了期待落空的失落感。

  洞内的狼缓缓走向妲娃,她在极度惊恐中竟然渐渐地冷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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