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行云自然是不理她这种荒谬要求,鹊儿转而去跟卢氏说,卢氏闻言大怒,不过是个卖身丫头,还真当自己是千金小姐,怎料鹊儿居然就这样挺着三个月的肚子跪在院子里,大概以为卢氏会心疼未出世的孙子,却不知道赵姨娘以前最爱用这招让朱富戎心疼退让,所以卢氏对所谓的“长跪不起”深恶痛绝。
鹊儿足足跪了一天一夜,终于知道当家主母是不可能退让的,只好摸摸鼻子起来,可跪了一整日走路不稳,不慎跌倒,老嬷嬷看到大声惊呼,刚好朱富戎的好友陆先生来府上赏梅小住,陆先生对医理颇为精通,听得小厮来报便赶紧过来定将院了。
结果是鹊儿撝着肚子死活不给看,朱行云心知有异,一个眼神,长年伺候他的大丫头马上过去把鹊儿压住,陆先生一诊脉,便如他所想,什么也没有。
鹊儿哭哭啼啼说不是有意欺骗,只是爹娘托人传口信来,家乡农作不佳,日子实在过不下去,那么巧他又刚好要了她,她才想出这计策,至于先前给她诊脉的大夫也是她收买好的。
鹊儿怎么哭都没用,牙婆很快来把人带走。
发生这种丑事,卢氏非常自责,这些丫头都是她挑选出来的,没想到千挑万选选出这种货色,也因为这样不好再逼儿子了。
朱行云想,这倒刚好,既然母亲不会再逼,便等着十八岁迎娶郡公主便是。待勉云跟温润玥成婚,他再跟温润玥把那丫头要过来——他是大哥,又同在朱府,温润明应该不会拒绝。
那丫头虽然没说自己是不是北虞人,但一夫一妻的规矩的的确确是北虞才有,虽然不能如她所想的一夫一妻,可郡公主的亲事是天上掉下来的意外,他不得不娶,照实相告,那丫头应该能理解才是。
第4章(1)
又过数年,温老爷夫人过世,温太夫人赶着给温任远娶了康家的千金,虽然因为热孝没有大肆铺张,但朱行云还是去了一趟,原本只想吃了喜酒就回,可温任远留他小住,说等客人陆续离开,想跟他说说温润玥跟朱勉云的婚事,朱行云便在客院住了下来。
他远远的见过惜玉几次,下人中已经有好几人称她为“大姑娘”了——他跟温任远数年相交,自然知道温府变化,只是亲耳听见感觉又是不同。
下人们一边惋惜老爷夫人那样好的人,一方面又庆幸还好太夫人跟大姑娘在,太夫人扶持嫡少爷,大姑娘安抚润姑娘云云,要不然,这家真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子。
朱行云在温府住了数日,客人渐去,一日,温任远派小厮请他到观云楼,途中经过桃林,隐隐听见女子声音,又走近几步,那声音更是明显。朱行云不欲偷听,小厮却是为难的低声说就这一条路,那些女眷不过是出来散散步,不会久停的。
“三少奶奶绣工可好了。”一个嬷嬷的声音传来,“送给林姨娘的帕子,林姨娘可是天天都拿出来瞧,还随身带着见人便炫耀,喜欢得不得了。”
嘴上说是喜欢,但语气显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果然,那嬷嬷话一落,便是传出几声笑。
“别说送给婆婆的,即便送给我跟大嫂的,我们也都爱得很呢,我啊,可没见过那么奇特的帕子。”
然后又是一阵嘻笑。
“二少奶奶跟嬷嬷怎好如此说,我家小姐跟姑爷原订在明年底才成亲,留了一年半的时间准备绣嫁妆,谁知太夫人却希望月内过门,因为太过仓促才会如此,二少奶奶应当知道才对。”
“我只知道这手帕不像话,鞋面也不像话,温家的三少奶奶居然连个帕子都绣不好,说出去要笑掉人家大牙,连我这小门小户出来的,女红都强得多了,这田家绣即便比不上官绣,却也是远近驰名……哎,大姑娘怎么就出来了,这天气正冷着,可别冻着。”
朱行云心中一动,大姑娘,那不就是……
“刚才听得二少奶奶说话,便被声音引过来了。”惜玉的声音淡淡扬起。
接下来便是一阵繁琐的见礼。
“周嬷嬷也真是,来温家这么久了规矩还不懂,这要让太夫人知道可要生气了,扣月银还是小事,我担心周嬷嬷挨板子。”
周嬷嬷显然对惜玉颇有忌惮,“大姑娘,老奴……可什么也没做啊。”
“温家只有夫人所出的嫡少爷,林姨娘的大少爷跟二少爷,哪来的三少奶奶,以后见人都得规规矩矩喊少夫人,知道了吗?”
朱行云一笑,耳边便听见那一群女眷不情愿的应了。
称呼定了,便什么都定了——他们兄弟都有个云字,朱行云,朱瑞云,但到池氏儿子出生后,奶奶却坚持只能叫做“勉云”,此后便是口上不提,心中自然也分出了嫡庶。
“但是呢,这少夫人的帕子跟鞋面不好也是真,既然二少奶奶的女红好,不如就请二少奶奶帮忙补绣吧,天稳,万里,让嬷嬷们把少夫人送去各院的绣品收一收,晚上送到二少奶奶那里去!二少奶奶可别让绣娘帮手啊,拿出本事的田家绣,让少夫人心服口服。”
那二少奶奶自然不愿意,支吾半晌,又碍于刚才夸耀过自己,推辞不掉,终于不情不愿的走了。
“幸好大姑娘来了,不然我家小姐不知道要被二少奶奶跟嬷嬷们说成什么样子。”
“霜月姐姐太客气了,二少奶奶心眼一向狭小,少夫人这么好说话可不行,她们都是吃硬不吃软的性子,最是欺善怕恶,端出架子她们自然就退让了。”
惜玉顿了顿又道,“但二少奶奶平日胆子不大,会说这番话大抵也是林姨娘指使,想探探底气,少夫人若是想与人为善,可要三思。”
“姐姐在温府多年,相公也说过,若有事情可找奶奶跟姐姐——我嫁得匆促,很多道理还没学会,这林姨娘一房到底该如何相处,还望明示。”
“林姨娘是陪嫁丫头,即便被抬为贵妾,但由于不得婆婆跟丈夫心意,因此例银也是有限,体己并不多,林姨娘没那胆子要分家,但对于钱财却是想的……温家虽然富不比公侯,但店铺跟商船都不少,少夫人要学帐恐怕也还要段时间,我读过康家的嫁妆,值钱之物极多,少夫人若舍得,不如花些银子买清净。”
“大姑娘,我家小姐是直肠子,您说明白点。”
“少夫人初来乍到,还没准备好便匆忙成亲,心里想必紧张,太婆是什么个性,丈夫又是什么个性,丈夫上头两位庶兄俱已成家,可好来往,自己是嫡子正妻,可姨娘也是长辈,要怎么相处,何况还有传宗接代之事,要面面俱到,你家小姐恐怕不出三个月就会病倒,因此排出顺序,这众多事物自然是丈夫与太婆为先。”
惜玉顿了顿,“丈夫是要跟自己一生一世的人,太婆则是长辈,其他人都不重要,所以少夫人把时间花在丈夫跟太婆身上即可,太夫人喜欢花艺,茶艺,也爱赏画,任远少爷最爱讲生意经,不懂也不要紧,听他讲他就开心,润姑娘最简单了,你对她好,她就对你好,至于林姨娘一家子金银打点即可。大少爷二少爷那边送些古董玉器,名贵的补品如老参,灵芝等亦可,总之要方便换成现银,女眷最容易,首饰,布料,香料,这些身外之物要便给她们,她们拿了好处,自然不会来跟少夫人为难,算是花钱买平静。人的心思有限,要用对地方——少夫人无论如何记得一件事情,只要太夫人跟任远少爷向着你,这温家还有谁会不向着你。”
“嗯……我懂了,姐姐,谢谢你啦。”
朱行云原本觉得自己因为那几日相处便惦记上这丫头有点好笑,但此刻又觉得,自己果然没看错……原来这丫头当时就懂得韬光养晦。
才十一岁,已经知道不要露锋芒。
现在也才十六,居然能说出这番话……人的心思有限,要用对地方,只要太夫人跟任远少爷向着你,这温家还有谁会不向着你。
如果说他之前是想要温惜玉的话,那么现在就是一定要温惜玉了。
稍后,到观云楼中见了温任远,朱行云直接说了这事。
温任远只想了一下便允了,但有两个但书,一是让惜玉陪嫁这不成问题,但若惜玉不愿跟他,他不能强要。
二是润玥性子弱,若将来妯娌之间有什么不愉快,又或者勉云有了厉害的宠妾欺负正妻,让他要多照顾妹妹。
朱行云觉得合情合理,一一答应。
晃眼三年过去,本就想着今年要跟父亲说说勉云与温润玥之事,没想到惜玉竟自己带着温润玥送上门。
倒是感谢林氏了。
惜玉环顾四周,对这牡丹院满意得不能再满意。
对两个人来说,三进院子真的是很宽敞了,前院有凉亭水塘,后院草木扶疏,抄手游廊从垂花门延伸进来,左右环抱主屋与厢房,不管下雨还是烈阳都不用怕,院子名称虽为牡丹,却设计得匠心独具,大器非凡,院子里甚至有几棵合抱大树,惜玉几乎是一眼就喜欢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