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氏见两个如花似玉的侄女一脸憔悴,头上还各有肿包,一听原来在湖上被困了一夜,自是心疼,立刻就要人去松岭院叫人来。
生烟有点没底,用眼神跟景仲轩求救,嬷嬷却说,夫人交代只请少夫人。
景仲轩知道如果自己坚持干涉,事情只会更糟,再者,也该给生烟自己练练胆量——这种事情以后都还不知道要有多少,她总得知道如何应付,所以也只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生烟自知绝对逃不过,只好梳妆打扮后,跟着婆婆身边的嬷嬷去了。
“娘没为难你吧?”
“没有,我照实把事情说了一次。”
景仲轩颇为意外,“她信?”
他娘对这两位表妹的偏爱,可是接近不讲理的地步。
她跟舅舅姐弟感情好,侄女儿自是怎么看怎么满意,他刚回京城,舅舅就一家来访,想也知道他娘打的什么算盘。
“原本自是不信的,你那两位表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自己绝对没有出口污辱我的出身,说只是邀我上大船去听琴吃果,怎么知道我突然大怒,不但命下人攀船殴打她们,还放任下人对她们粗言秽语,十分难听,眼泪一滴一滴,一下子手帕就湿了大半,可怜到我都怀疑自己精神错乱了,婆婆自然是更不信我,所以我只好发誓了。”景仲轩被她勾起好奇心,“你说了什么?”
他爹虽然不好色,但也娶了四个妾室,外加两个通房,他娘这辈子斗这六个女人,可比他在边关凶狠得多,一般誓言只怕起不了作用。
“我说,婆婆明监,我韩生烟若说谎,这辈子得不了丈夫的心,生不出儿子,到老孤身,丈夫疏远,宠妾欺凌。”对于古代女子来说,这可是毒誓中的毒誓。
汪氏听她如此说,心中已经信了一半,又见两个侄女踌躇,不愿跟着起誓,心中已有数——侄女儿说话刻薄在先,被罚也只是咎由自取,但毕竟从小看到大,在汪氏内心自然还是偏两女孩多,因此只说了今天的事情到此为止,大家都累了,回去休息之类的场面话。
生烟自然知道婆婆不公道,完全没提两位表妹谨赖她之事,但人在屋檐下,何况,这公道要争出来,也只是让婆婆不开心,何必呢,又不是打仗,还非得分出个输赢吗?
她来这趟,不过是为了求生存,又不是真的要两个姑娘下地狱。
景仲轩听了她这个毒誓,会心一笑,“你倒是聪明。”
“是呗。”
“不怕真生不出儿子,得不了宠?”
“我又没说谎。”
“她们没真的跟你说过话,大概以为你是三弟妹那种唯唯诺诺的庶女,受了欺负也不敢说,没想到惹到了母老虎。”他大概是觉得好笑,忍不住边说边摇了摇头,“你没想过万一我娘还是不信你,要如何是好?”
“那我只好说,一切都是你教我的,你自己讲过,若是我在府中有什么不方便之处,便说是你的意思便行——不过这当然是最后的大绝招,不到生死关头,不会轻易用的。你放心好了,其实我心里很明白,这事不过就是个开端,既然有了第一桩,就会有第二桩,第三桩,有人想要你的爵位,有人想要我的钥匙,利字当头,什么奇怪的事情都会有。若有状况,我会先尽一切努力解决,真要不行才会拿你来挡,我知道轻重,别担心。”他摸摸她的头,眼神很是欣赏,这女人还是这样有趣……生烟眯了眯眼睛,初夏,这时间太阳有点剌眼。
一早起来,饭都还没吃饱,婆婆那边的人就来了,身为媳妇自然只能马上动身,松岭院到松合院中间至少要走二十分钟,她这二十分钟,除了要忍受饥饿,又要努力绞出想法,此刻放松了,自然觉得小累。
景仲轩很快的发现,“想休息了?”
“有些。”
“到亭子坐一下吧。”
“不用,休息中间又不知道会有什么芭乐人来招惹我们,再者,越近中午太阳越大,还是快点回院子才是王道。”景仲轩微微一笑,“好。”
笑得这么奸诈是什么意思?
她刚刚讲了什么奇怪的话吗?没有吧,嗯,应该没有才对,不行,她绝对不要问……生烟走了一下,终于忍不住,“你刚刚在笑什么?”
“刚刚?夫人说的是什么时候?”
一定是故意的。
但她既然都开了头,自是不愿意在这里打住,“就说要在凉亭休息那会。”
“哦,不过是想起其他的事情,可此事提来不好意思,等夫人正式跟我成为夫妻,为夫才好告知。”都这么说了,生烟自然是不会继续追问下去。
她哪里知道,自己刚才“我们”,“我们”的,显然已经将他当成极亲近之人,听在他耳里,自然觉得这些日子的付出有回报。
再者,她不愿在外稍作歇息,而只想回松岭院,那又代表了,她内心把松岭院定义为安全的地方,一个她可以放心,并且感觉舒适的所在地,这表示两人的关系已经前进,虽然当事人未必明白就是……这女人大事情上面是挺聪明,但感情上好像少根筋,等她自己开窍,恐怕还得要段时间。
但景仲轩也不急,亲都结了,这女人就在他的院子里,能跑到哪,多磨些时候,总能磨得她心软,愿意跟了他。
届时,两人夫唱妇随,才有意思。
生烟又睡不着了。
最近不知道怎么着,看到景仲轩时,开始没有以前那样自然,总有那么一点微妙,但也不是不高兴,就是……微妙。
说来也奇怪,当她开始觉得两人关系微妙的时候,他的五官便常常会在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浮现。
以前没仔细想过不觉得,现在平心静气的想,他还真可以说是当代美男,剑眉星目,身材挺拔修长,外貌总评,九十五。
至于个性嘛——
春香说,少爷虽然才回府不久,但由于身有战功,便自然有军威,在府里,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可没人敢违逆,要跟他讲情,只会让自己丢脸,当然,对少夫人是例外。
这个生烟无法否认,他对她真的是没话说,对别人时,耳朵很硬,对她的提议,却又全盘接收。
那日替王嬷嬷求情,只是不想出人命,但是她后来才知道,自己可写下松岭院的历史纪录。
春香的结论是,少爷对少夫人真是没话说。
而且,唉,生烟不得不承认,她提议纳妾时,他那句“夫人不愿跟没感情的人同床共枕,难道我便可以吗?”还真让她有吃惊到。
韩七的亲爹,妻妾数人,通房至少二三十,儿女有几个,怕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侯府里,稍有姿色的家生子都避着他,生怕一不小心被看上,几天后又腻味丢开,一辈子就毁了。
景仲轩的爹,据说为人耿直,不爱女色,但也娶了四个姨娘,两个通房,外加正妻,共七个女人。
景仲和目前是三妻四妾,两通房,但因为他还年轻,最后的累计数量会多少,还很难说。
景仲传目前一妻一妾,两通房,以后依然难说。
景仲宜成亲未久,妻子便因病过世,未娶继室。
野蛮表妹的亲爹,也就是舅老爷,妻妾人数不明,但看他都年纪一大把了,还有十五岁的闺女,妾室只怕也不少。
因此她原以为古人都是好色老古板,但景仲轩有些观念还挺现代,譬如说,同床要有感情作基础,又譬如说,尊重女性,对于她完全不会女红之事,也不是很介意,在这个七出合理的年代,这太难得了,得加分才行。
他早上要上朝,偶而还会被皇帝留下来谈一些其他的事情,中午多半是回府同汪氏吃饭,尽孝道,下午,他几乎都陪着她,看书,下棋,她的棋艺烂得很,亏得他有耐心,陪她一盘又一盘,有时候输得多了,耍赖一推,将黑白棋子都混在一起,他也不生气,只伸出手指弹她额头,笑说:“傻瓜。”那表情,既有宠爱,也有包容,更多的是期待。
生烟知道,他在等待她回应他。
可是……
生烟翻了个身,唉的一声,从床上起来。
时序已经进入晚夏,地板并不冷,因此她也懒得穿鞋,直接就走到百凤镜台前,从抽斗取出七巧盒,从颈中项链拉出钥匙,打开盒子。
里面放的,是乔熙惟绑在小腿上的袖珍手枪。
韩七落水前,随身小兜的油纸包里放的是银票,落水被救起后,油纸包里的东西竟换成了她的手枪。
周嬷嬷说,沈氏初入府的那几个月很受宠,侯爷大笔大笔的金银首饰赏下来,光是现银就有七八百两,加上首饰至少上千两,后来沈氏病殁,嬷嬷怕那银子首饰被找到后会让庄氏借口吞了,于是损失了些现银,换成银票,一层层用油布包包好,连同沈氏从娘家带来的几个小木刻,都放在小小姐腰上的小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