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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大少没多想的,只觉姥姥不问,一些事也不必急着提,即便有些要事确实需禀告,待进了小厅堂再细细说来亦不迟。

  于是乎,被干晾在一旁的某人满嘴不是滋味了。

  珍二爷不痛快,脸上瞧不出的。

  他浓眉依旧飞扬,长目朗如晴空万里,峻唇宽笑,孩子气的酒涡漾开,着实无害得很——

  “姥姥。”

  自来熟朗声一唤,在众人面前朝老人家深深作揖。

  待直起身子,他发亮的两眼直盯穆容华,后者被他强烈示意的目光一锁,这才察觉到自个儿的疏忽,忙道——

  “姥姥,我带了人来访‘浣清小筑’,他姓游,双名石珍,石头里藏珍宝的石

  珍,在家行二,他家里也是经营百货粮油行,但他在关外草原有个马场,他、他对养马驯兽很有一套,他是……是我的江湖友人。”越说越轻,却也不能怪她,实是四周围着太多男女老少,她虽没打算继续隐瞒女儿家的身分,但,倘若突如其来爆开,宣称自己带了男人回来,似乎不太妥当啊。

  ……江湖友人?

  ……江湖友人?!

  他珍二走南闯北,五湖四海尽是江湖友人,她、她姓穆的凑什么热闹他阴晦地聚拢双眉,瞳色深沉,打算将穆大少瞪出满脸愧疚。

  无奈的是,他似乎打错算盘了。

  穆容华微蹙眉心,回望他时的表情竟带无辜,仿佛这般望啊望,他便能知她心意,懂得配合她的步调先遮掩过去。

  人都给她,心也挂在她身上,她还想遮掩什么?!

  不等他端出更凌厉的狠瞪,亦不给他扭转现况之机,只听得姥姥徐声道——“来到家中便是客。这位游爷若不嫌弃,且将就些住下吧。”

  能赖进“浣清小筑”,游石珍哪可能嫌弃,他根本是求之不得!

  却未想到老人家留有后招——“浣清小筑”的主人吩咐仆妇理出一间厢房,房中摆设虽简朴,但整洁清幽,推开整大面的竹制格窗,入眼即是蓝天青山、绿水田野,竹榻上的被褥薰过舒宁药香,竹桌上还备着降火气的菊花茶——

  然而他猛灌几大杯,整大壶茶几已见底,火气依旧噗噗噗直腾,因为之后终于发现,他的厢房被安排在“浣清小筑”的最西侧,穆大少则被留在主人家所住的东翼,他被迫跟自家那口子“分房睡”!

  脚下所踩是老人家的地盘,穆容华又打从心底跟她家姥姥要好,若非如此,游石珍真会把天翻了过去,杀进东翼主卧,向某位欺人太甚的大少讨个说法。

  第2章(2)

  接下来几日,游石珍彻底体会到什么叫做“动如参与商”。

  这“浣清小筑”确实如穆容华所说,仅姥姥一人独居,但白日时候,小筑内可见好几位仆妇和粗使丫头们前来上工,除了帮忙内外洒扫亦负责主人家一日两顿的膳食,另外还得理药、晒药、制药、熬药。

  穆容华可说成天都被自家姥姥系在身边,也不知忙些什么,常忙得连给他一个眼神都挤不出空闲似。

  有时小筑里遍寻不到她们祖孙俩踪影,问过旁人才知,老人家带着穆大少出诊赠药,临近的小聚落少说有四、五处,外出一趟下来就得耗掉大半天,他相当无所适从,根本不知先往哪儿堵人才正确。

  至于这“浣清小筑”所在的平野聚落里,他所遭受到的待遇……唔,他不得不怀疑,这一切皆是老人家的阴谋。

  穆大少常忙得不见人影,好不容易见上了,换他诸事缠身,无法摆脱。

  例如,他会突然被聚落里的百姓们拉到某户人家简陋的马槽,因为母马要生小马了,痛了大半天还生不下来,很理直气壮地找他想法子——

  “祖婆婆说了,你有大马场,有好多马,养马、驯马的能耐最强,不会连替母马接生这事儿都办不来吧?”

  黄口小儿如此激他。

  孩童所说的“祖婆婆”,指的正是“浣清小筑”的主人。

  对这般激将之法,他心知肚明得很,但岂能不乖乖接招?

  然游家珍二何许人也?即便要掉坑,也得掉得精彩漂亮,要连消带打,赢来众人崇拜目光。

  躺在干草上虚弱喷气的母马仅让他徒手拂过一边肚腹,他掌根微地用力,两只黏稠稠的小兽蹄便滑将出来。

  前后不过几个呼息间的事,小马已然落地,众人惊呼声尚梗在喉间,游石珍抓起一把干草搓搓手上湿黏,很潇洒不羁地甩动乱翘的发,旋身走人。

  这一役,令他在聚落内一战成名,却也让他更忙碌,每日来找他请教马事以及那套助产手法的人越来越多,连临近的聚落也来了人。后来得知他不只懂马,连骡、驴、牛只等等牲畜皆能说出一番见解,他接下的“外务”便更多了。

  待忙过好几日,终于恍然大悟!

  老人家的激将法,他原以为潇洒接招就好,结果是招后还藏招,一波波涌来根本是想搅扰他的意志、霸去他所有时间。

  如此处处阻挠他与穆容华相会,老人家不喜他吧?

  嘿嘿,没关系,有人喜他、心悦他,够了。

  等解决眼前这事,他立时去寻那个没心没肺的穆大少,拖着她再私奔。

  “珍爷,瞧见没啊?!”

  粗嗄问声满是焦急,在他上方响起。

  一场豪雨来得突然,将土石有些松动的地方冲垮,这一带地基不稳,百姓们是知晓的,也时常叮嘱孩童们别往这儿嬉戏玩耍。

  但,依旧出事了。

  孩子们很听话没出乱子,闹出这一场风波的是聚落里很重要的宝贝、唯一的大宝贝——一头名叫“大福”的种猪。

  “老李啊,你是怎么照看的?!你家大福若没了,放着咱们家大妞一个是要怎么办啊?!”

  “岂止你家大妞!咱家里那两头母猪都说好要配给大福努力努力,老李可都收了钱的,大福若没了,咱那两头,老李还得给咱负责到底!”

  “这是拿老李配母猪了,还两头!老李,兄弟护不了你,你自家保重啊!”

  “啊啊啊——连隔壁聚落也来人关切,老李啊,你家大福开枝散叶,邻近聚落全播了种,再不救活,猪母们全要守寡呀!”

  “你道咱想吗?咱也千百个不愿意啊!可大福就被那道该死的闪电加雷声给惊着,嚎叫着奔逃,咱追在后头劝,怎么劝都没用,跟着大浮…、他就掉下去……”老李委屈极了,哭丧着脸,跪在既斜又高的土崖上,往底下急急再问——

  “珍爷,瞧见了没?能不能救啊?!啊?到底能不能……呜,求您啦,拜托你心啦!得把大福救出来啊!”

  游石珍仗着艺高人胆大,如壁虎游墙攀附在松软土壁上。

  大福失足从陡斜的土崖滚落,八成是求生本能大催动,竟让他两只前蹄构着一处突起的石块,此时他黑抹抹的庞大身体就卡在石块和土壁内四的小所在……猪只瑟瑟发抖且不时嚎叫,大雨之下,已见松动的土石随时有崩落的可能,再加上聚在上端赶也赶不走的百姓……

  若能腾出手,游石珍都想揉揉额角兼抹把脸,最后再一声仰天长叹!

  他不再浪费精气神去应付快发疯的老李,看好方向,他骤然出手。

  要快、要狠、要准!

  霎时间,猪只嚎叫声拔到最高,百姓们惊声大喊、哇哇大叫!

  游石珍一掌将圆滚滚的肥硕猪身拽过来后,双腿同时环上去,仅靠单臂所发的劲力将自己与大福荡向另一边较为平缓的地势。

  幸好有一层潮湿厚泥覆地,让一人一猪往底下滚落时滚得顺顺当当,滚完后,猪完好,人无伤,就只是嗯……狼狈了些。

  好吧,游石珍认了,不是狼狈了些,他根本成了泥人,还得揭掉眼皮上的软泥才能勉强张眼,即便上回在关外被卷进飞游沙暴中都没这么凄惨。

  大福到底是救下了。

  他最后被当成英雄,让众人簇拥着回到平野聚落。

  老李直嚷着要大请一顿,先是吩咐自家女人烧上一大桶热水供游石珍清洗,还去借了合他尺寸的干净衣裤供他替换。

  实在也是脏得可以,游石珍丝毫不推辞,李家婶子刚帮他兑好水、退出房外,他两、三下便把自个儿剥光,从头到脚狠狠洗了个遍,之后还要了一次水,才把浑身上下的泥全给洗掉。

  等重新恢复人样儿,外头的谤沱大雨不知何时已止住势头。

  山林原野间仍透湿气,但雨丝疏淡,几许迷蒙,全然是江南的雨时风情。

  老李借来的旧衣裤是干净,可还是小了些,他苦笑地拉拉略短的袖子,边踏出房外,一抬眼,人随即怔住。

  四方天井的小小丝瓜棚下置着竹桌藤椅,“浣清小筑”的主人家很闲适地坐在那儿,桌上还摆着刚沏上的香茶,茶香四溢。

  “在小筑内等你大半日,倒没了及阁下这般忙碌,还是方才听了消息,才得知你在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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