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真的不知道我能载你去哪。”他坦白招了,“我已经在医院附近绕了三圈,还要我继续绕下去吗?”
她耸耸肩,“我无所谓,你可以一直绕下去,油钱我出。”只要能坐在他旁边,地点是哪里都无所谓。
“你在开玩笑?”
“没有。”眨眨眼,眼神很真挚。
“……算了。”他又叹了口气。想想,便拿出行动电话,作势要拨号。
“不要打给我的经纪人!”她一急,紧抓住他的手腕。
他怔住,呆愣了几秒。
“你傻了吗?我哪会知道你经纪人的电话?”他觉得好笑,却也觉得吃惊,不知她道反应是打哪儿来。
“呃……”她面色微窘,赶紧松手。
那摸样让他真的笑出了声音。“这么怕经纪人?”
“也不是怕啦,”她歪着头,拧了眉,“她很啰唆啊,每次都要生气她才肯闭嘴。”
“她是为你好。”
“我根本不需要两个妈。”她扁嘴。他又笑了。他打通电话给母亲,临时取消了饭局,然后开车戴着她,继续漫无目的地往北边的方向开。
车上载着明星能去哪里?他不知道。
他绞尽脑汁实在想不出来,最后干脆顺着直觉开,一路上听着她聊些不痛不痒的话题,像是什么“中山北路上有一家日式料理很好吃”,或是“那家服饰店的老板超机车”,甚至是“我在这个十字路口拍过戏”等。
之后他莫名其妙开上阳明山,又觉得再这样开下去可能又要下山了,于是过了小油坑之后,他开进了大屯山自然公园的停车场,关了大灯、拉起手煞车,侧过头睇着她。
她原本还在絮絮叨叨个没完,被他这么一瞧,顿时僵住。
“干嘛?”她眨了眨眼。
“你话真的很多。”他轻叹口气,伸手转动车钥匙,熄了引擎,“我开了快一个小时,你居然可以自言自语一个小时。”简直不可思议。
“那是因为你都不理我,我只好自己一直讲啊。”她才发现车窗外头是漆黑一团,“欸?这里是哪里?”
“山上。”他淡应两个字。
“山上?”她愣了下,“为什么我们会来山上?”
他翻了个白眼,低头抠抠眉尾,“我已经被你害过一次了,要是被狗仔拍到,我是不是又要再搬一次家?”
听了这话,韩思芳像是突然被人迎面泼了盆水那样,脸色苍白。
在那一瞬间,陈士诚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低下头,随即又望向车外,“向来就不是你害我,只是总有人会因为你而——”
他打住话,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解释。
人人想抢的花朵万万碰不得,摘了之后必成众矢之的,这道理他懂,放在心里明白就好了,何必拿出来酸她?她何其无辜。
“算了,”他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改口道:“当我没说,你打算整个晚上都耗在外面吗?”
她立刻扬起唇角,迎上他的目光,“我可以吗?”
“当然不行。”
“那你问心酸的?”
“我这是在委婉地告诉你——我很累、我想休息、我明天还要值班。”
“你睡啊,我又没差。”
他又无言了。
坦白说,他真的不懂这女人究竟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是他的人还是他的心?不管怎么说都毫无真实感。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也来得没有道理。
今日她已经是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重量级女星……呃,或许他根本无法体会她到底有多红,但至少能从别人的口中略知一二。
这样的女人不可能会想赖着一个平凡的邻居,更何况是一个十多年没见面的老邻居,不是吗?
“你是怎么进这一行的?”他脱口问出。
他突然很想知道,在没有他的那段日子里,她是怎么过的?过得好不好?功课有没有退步?钢琴是不是完全没在练习?
又或者男孩写给她的情书是不是一样多?有没有人替她过滤追求者?她第一次上妆的时候是几岁?还有……
“被搭讪。”
她的答案打断了他的思绪。
“搭讪?”
“嗯。”她点点头,目视汽车的前方,又道:“有个经纪人在路上搭讪我,说要栽培我,一开始我还当他是骗子呢。”
“后来呢。”
“有一天他偷偷眼着我回家,我吓死了,还以为遇到什么变态痴汉,谁知道他恭恭敬敬的说想拜访我爸妈。”
陈士诚没说话,只是静静地聆听她的经历。
看着她美丽细致的侧脸,他心里顿时出现一种复杂的感受。他无法相信自己车上此刻正坐着一名天后级的女星,同时,他却又得把这个女星和自己记忆里的那个小妹妹重叠在一起。
“后来啊,他到我家去拜托我爸妈,请他们同意让我签约。”韩思芳迳自继续道出那些过往,“经纪人说得天花乱坠,我爸妈听得都乐歪了。才短短一个月,我就拍了一堆资料照、试镜短片,上了一堆什么美姿美仪课,走台步有的没的。从此我就变成了摇钱树……”
她顿了下,眼神聚焦在某个很遥远的地方,那眼神绝对称不上愉快。
“所以其实你根本不想进演艺圈?”他微拧起眉。
她如梦方醒,即刻扬起唇角。
“倒也不是说不想,只是……”她回过头来,直视着陈士诚,苦笑道:“唉,该怎么说呢?一开始的初衷和最后的目的总是会有出入,对吧?”
“你的初衷是什么?”
她轻笑出声,初衷吗?当然是为了他,不然还能是什么?从她懂事以来,她就拚了命想与他并驾齐驱、变成一个配得上他的女人。
只是她并不打算说出口,有些事情,说出来反而会成为对方的负担。
她故意略过这题,岔开了话题,“士诚哥呢?你为什么会想当医师?我以前一直觉得你会跟你爸妈一样,变成很厉害的律师。”
闻言,他笑了。
她则是被他的笑容给逗笑。“干嘛笑我啦?我是说真的欸!”
“你希望我当律师?”
这一问,两个人都愣了下。
就算她的回答是“希望”又怎么样?他说得好像自己会为她而改变似的,这绝对是失言。
“我的意思是,你觉得我适合当律师?”他咳了两声,别过头去看着窗外。
第4章(2)
突然,驾驶座旁的停车格驶进来一辆休旅车。
“有人来了。”他本能地倾前一些,试图挡去大部分的视线,“你要不要……把口罩戴上?”
“啊、好。”她低下头,重新戴上口罩,接续了方才未说完的话语,“不管你当了什么,我都喜欢。”
闻言,他的心脏像是被人悄悄捏了一下。
几秒后,他重新调整自己的呼吸,若无其事地将话题给转了回来。“我高三那年,我爸问我为什么想学医。我回答他,与其一辈子忙着把黑说成白,不如学着怎么把快死的人救活。”
她戴着口罩,却仍然看得出来那双笑得弯弯的美眸。“那他怎么说?”
“他听了之后只是点点头,说‘你自己有想法就好’。”
“好棒的爸爸。”她的父母几乎不曾聆听过她心底的话。
“你爸爸不棒吗?”其实,他对她父母的印象仍然鲜明。尤其是把他当成恋童之狼的那一幕。
她却苦笑而不答。
或许她也想起了同一件事,但他不确定。
经过这么多年,他以为自己已经完全忘怀,直到这一刻,他才不得不承认,或许陈士勋的话是对的,那件事情对自己的影响甚深,无奈他从未察觉。
十几年来,他的确不时梦见那些子虚乌有的罪状,甚至有时候他会认真、客观地审问自己——我真的只是把思芳当成是亲妹妹吗?我真的对她毫无不当的念头吗?
第一年,是;第二年,是;可渐渐地,答案却不再那么坚定了。哪怕只是一点儿的动摇,都会让他相当厌恶自己,仿佛当年的那些人并没有错看他一样……
车内的气氛变得诡谲,并且令人窒息。
韩思芳知道他想起了什么,赶紧笑道:“所以你觉得我现在怎么样?”
他回过神来。“什么怎么样?”
“我现在长大了、变漂亮了,那你对我有兴趣了没有?”
他微笑,道:“你从出生开始就很漂亮了。”
“你敷衍我?”
“我这哪是——”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两个人顿了顿,韩思芳低头从口袋里摸出行动电话,看了荧幕一眼,上头显示着“文娟”。
“……是经纪人。”八成是发现她不在医院里了。她叹口气,“怎么办?我不想接欸。”一旦接了,她势必得马上回去。
他则是静了几秒,劝道:“这就是你的工作和责任,能逃多久?”
她沉默了下,这才认命接听,当然无可避免地被叨念了好几句。
一个小时之后,他将她送回了医院附设的员工停车场的电梯前。
韩思芳解开了安全带,却迟迟没下车。
“怎么了?”他问。
“没。”她轻咳了声,又道:“以后你还能这样载我去兜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