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狠心的小人儿,明明也是惦记着孤的,偏生还嘴硬至斯。
他趁众人不注意,悄然取出掌心里那枚以玄线缠金打成的刀币络子,心下越是欢喜。
“就看在你手巧心诚的份上,孤就勉强不嫌弃地收下了。”他自然而然地将刀币络子贴身放入左心口处,只觉心头没来由一暖。
他取的,也就是一片真心了。
黑子和子晨都看见了自家大君笑得好不温柔,几疑自己眼花了。
他俩交换了一个目光,随即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可心下各自了然。
大君今晚心绪极好,恐怕和稍早前搂入怀的那位佳人脱不了干系芙蕖院,想必一朝翻身了。
慕容犷在膝坐之后,闲闲勾唇一笑。
“都起吧。”
“诺,谢大君。”
待众人皆入座后,慕容扩才恍若漫不经心地问:“方才,爱妃们是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喊打喊杀的?”
席中的崔丽华闻言脸色一白,却傲然地昂起首,一副凛然不畏强权屈辱的坚定模样。
孟弱默默地看着她,不知怎的,只觉心下越感荒谬可笑。上一世,她竟然就是败在这么一个自以为是百鸟朝凰、翔舞九天之凤主的女人手上?
若不是有慕容犷护着,就凭她,恐怕早在宫斗中死了八百遍了。
正因为如此,孟弱就更恨了
珍妃则是眼神闪过一丝复杂,在不着痕迹地瞥了崔丽华和低着头的孟弱一眼后,媚声地撒娇道:“大君容禀,不过是姊妹们好玩地拌两下嘴罢了,怎么能惊动了您来为姊妹们做判呢?况且,连掌理宫务的贵妃姊姊都不发话了,可见得今日有人违制穿了翟衣一事,乃是臣妾多事,您便看在臣妾不懂事的份上,饶了臣妾一回吧?”
稳坐嫔妃首座的窦贵妃面上仍是娴雅微笑,眉心却隐隐一抽。
一旁的崔丽华听得越发刺耳,珍妃字字句句像自省,可剑指两头,锋芒所向的不正是自己和窦贵妃?
原来这心机狡诈的女人也不过是利用她,先博得大君的宠,让窦贵妃和后宫众姝先恨上了她,令她孤立无援后,今日再用她暗指窦贵妃辖管宫务不力,甚至让她在大君面前丢了颜面,进而失宠
好个一箭三雕,阴毒至此!
崔丽华冷汗涔涔,又惊又怒又悔,拚命思索着究竟该如何翻上这一盘。
对了!
“禀大君,贵妃娘娘和珍妃娘娘皆无过,错的是丽华。”崔丽华终究是门阀士族调教出的贵女,她缓缓优雅而出下拜,状似处变不惊中,又带了三分的谦冲自悔和光明磊落。
“哦?”慕容犷挑眉。
“是丽华不知我大燕宫规,竟按昔日在陈国入宫参宴的礼仪,穿上象征最高贵恭敬的翟衣华袍,面见君王。丽华心意虽至诚至敬,可犯了我大燕规矩就是大错,还请大君重惩,以示公允。”
“陈国的礼仪”慕容犷也不问一旁的司礼官,笑吟吟地看向始终像隐没在人群中的孟弱,“孟美人也出身陈国,你来说说,是这样的吗?”
众人不约而同望向孟弱。
经过方才一番折腾,原是退烧了的风寒又有死灰复燃迹象,孟弱正死死咬唇压抑着剧烈喘咳的胸闷感,暗自苦笑。
她这身子还是太不济事了。
可无论如何,她也要撑到今夜最精采的那场大戏上场、结束!
第5章(2)
众人只见尽管周身裹着厚厚杂色狐裘,仍显得单薄清瘦得似风吹会倒的盂弱款步而出,白皙剔透得像玉的小脸微微低垂,在行了大礼之后,低低闷咳了一声。
慕容犷心一紧,身形微动,袖中的大手猛地握牢了。
“你身子不好,站着回话也就是了。”他眸光隐晦掩藏着什么,英俊玉容有些紧绷。“哪个伺候的?就不会把你家主子扶起来吗?”
“诺,诺。”被排在不远处宫人列中的儒女早已心急如焚,闻言如蒙纶音,快步上前搀扶起了孟弱,并悄悄塞了个手炉过去。
孟弱感激地望了她一眼,随即对龙榻上的慕容犷微微曲膝道:“谢大君。”
相较之下,一派华贵傲然的崔丽华却还是跪在地上,越显得狼狈难堪。
崔丽华纤纤指尖深刻地枢入掌心,深吸了一口气,眸光清朗傲然地望向慕容犷。
“大君,无须再问孟美人,丽华自知有错,甘愿认罚。”她的语气里终有一丝幽怨哽咽,“请您切莫因为臣妾,破了宫规。”
也许越是傲气的女子示弱起来越叫人生怜,慕容犷眼神温和些许,正欲开口,就在此时,窦贵妃轻柔的嗓音先响起——
“仔细想来,崔妹妹确实是因不熟大燕宫规才逾矩,臣妾未能善尽监督提醒之职,今日罚我二人,乃属公正之至。”窦贵妃在大侍女的搀扶下款款起身,优雅行过大礼后,朗声道:“大君在上,臣妾窦氏和崔氏违律失职,自请各罚月例一年,抄“女则”三百篇,以作后宫诸嫔妃引为警醒戒慎,请大君示下。”
“嗯,孤允了。”
崔丽华大大松了口气,忍不住瞄了窦贵妃一眼。
窦贵妃温柔婉约地对着她一笑,似是安慰似是欣然。
崔丽华心中一阵怦怦跳,刹那间竟有种莫名悔愧内疚感——她入宫来还将窦贵妃列为首要敌手,没想到今日这一劫却是贵妃救了她。
其实窦贵妃大可冷眼旁观,甚至落井下石,跟着珍妃和孟弱一齐将她推入深渊,让大燕后宫中从此少了她这号威胁。
看来,宝贵妃才是真正最聪明的女人,也是她最适合的联盟对象。
“贵妃姊姊和崔妹妹这才叫姊妹情深呢!”珍妃眸里有着暗恨,面上却笑得更加娇艳。“唉唉唉,倒还是臣妾多嘴饶舌,落得两面不是人了。”
“珍妃妹妹说笑了,咱们姊妹都是为了能替大君博乐解忧、开枝散叶,才有幸入的宫,无论大小,可不都是一家人吗?”窦贵妃浅浅笑道。
珍妃眼中怨愤之色更深了,暗暗冷哼——现下还轮不到你窦香君坐上那个大燕凤座,装什么雍容大度、母仪天下?
慕容犷兴味浓厚地看着这一切,若非身为帝王之尊嗑瓜子不大好看,他还真有命人送一盘来边嗑边看戏的好兴致。
话说回来
他眸光犀利地扫向始终静静伫立在一旁的孟弱,见她不发一言,一动也不动地浑似个玉雕的人儿,心下又异样地鼓荡了起来。
这小女人就是个好静低调的,仿似能像个影子一样永远不被人注目就好了。
他心口没来由地涌现一股酸涩,有种熟悉的疼细细扩散了开来。
往日见她连坐着都摇摇欲坠了,更何况今日站了这许久?
真是个傻的,连争风吃醋、撒娇赖缠也不会,若是他不护着,只怕她没两日就给坑害得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罢了,既然处置妥当,就都入席吧。”他摆了摆手,慵懒迷人的笑容里已有些微的不耐与警告。“今日赏月宴还有正事,爱妃们若要拢络感情,等回后宫去尽管闹个痛快。”
“诺。”窦贵妃和珍妃等人俱是悚然一震,急忙敛首行礼退回席中。
孟弱在儒女的搀扶下就要回座,却再抑不住地剧咳了几声,忽然又听得龙榻上的慕容犷开口——
“孟美人你身子弱,就坐离孤近一些吧,这头金葱笼火旺,免得你回头又病,把孤太医院里的药材全给耗空了。”
文武百官和众嫔妃俱倒抽了一口气,不约而同直盯向那个陡然僵住的娇小身影。
低垂粉颈的孟弱唇畔微勾,再抬起头时却是一脸惶然,呐呐道:“阿弱臣妾不敢,臣妾当不起”
众嫔妃真是又妒又恨又恼,却也忍不住狠狠给了她一个大白眼。
真真是病得脑子都傻了,大君如此恩宠,不赶快五体投地下跪谢恩,竟然还结结巴巴地避之唯恐不及?
虽然慕容犷也被这个驽钝蠢呆跟小豚没两样的小家伙气着了,但是生性护短的他一发现众人对孟弱的怒目而视,瞬间大为光火。
孤都还没舍得发作的小人儿,你们一个个凶神恶煞的瞪着她做什么?
“啰嗦。”他浓眉一横,“黑子!”
“诺。”黑子深谙帝心,立时命人取过看着就富贵至极的柔软锦垫,放在离慕容犷最近的下首位置上,而后躬身走下金阶,亲自去请了孟弱。
孟弱脸上满是复杂不安之色,小嘴嗫嚅着想说什么,最后还是被满脸堆笑的黑子硬生生“请”到了那位子上。
然后她只觉背后密密麻麻插满了冷箭
孟弱闭了闭眼,强忍着嘴角笑纹荡漾开来的冲动,神情佯装忐忑地坐好,不盈一握的小小腰肢挺得更直了。
就像,唯恐稍有不慎便扫了他的颜面。
“美人喜欢吃些什么?”
“只要清淡些,都可。”
短短交谈间,黑子自然手脚麻利地命人把清淡却美味的吃食一一摆放在孟弱的矮案前。
孟弱看了看摆满面前的佳肴,再看了看似笑非笑地瞅着自己的慕容犷,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