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吧,以后我不会再来烦你了。她还把一条红线拿给他。
月老说我们有夫妻之缘,但我看他这回砸锅了。她笑了笑,却是无比潇洒地道,要是跟一个不爱的女人绑在一起,你也很痛苦,反正我得走了,这条红线我替你剪了,不过你别担心,以后你把它送给心仪的女子,就不用打光棍。
看着躺在手心的红线,他竟见鬼的觉得胸口有点痛。愣了好半晌,想叫住远去的她,却开不了口,只能呆站在原地瞪着眼,在心里命令她回头。
她还真的回头了,但是却道:受,对了,都要喝孟婆汤了,那我可得许个愿,下辈子绝不再来缠你,看你被我缠得都烦了,我也挺累的。
挺累的。触动他心弦的,也许是她说出这三个字时轻若呼吸,小脸却忍不住因疼痛扭曲,泫然欲泣,却赶紧转过身去不想被看清的表情。
多少年了?地府岁月悠悠,她这团野火义无反顾地,不管他是否回眸地追着他多少年了?早就超越了凡人的一生一世,是好几百年,好几千年。
其实她真的改变了很多,地藏王菩萨说过,她的慈悲心,其实是他给的。
他厌恶她从不手下留情,她就努力去了解众生的情,她努力改变自己的作风,却依然得面对过往的业障,去人间受苦。
直到过了奈何桥,她没回过头,留他在忘川河畔,千年伫足,关于她与他之间数不尽的点点滴滴,竟成了难以放手的想念……
第4章(1)
京城就在眼前,雄哥又停下来喘口气,顺道拉个屎——^牛嘛,走个几里路,总要停下来吃吃鲜嫩野草,若有小河就喝点水,看看风景,温颐凡总会在这时笑容和煦地告诉她:雄哥年纪大了。
她总不能虐待动物吧?有一回张萸没好气地问他,为何让老牛替他拉车?不能挑头年轻力壮的吗?
这温颐凡竟跟她说,雄哥看着他长大,他要出远门,雄哥不放心,一定要跟来。他跟雄哥有着祖孙般的感情……
当那个时候,她无语地两眼如死鱼瞪着天边,是可以理解的吧!
而且,兴许真是感情深厚,温颐凡总能预先知道雄哥想做什么。就说拉屎吧,牛是一定要拉屎的,但温颐凡总有法子事先温吞地停下车,散步似地把雄哥拉到树下,让雄哥面对着好山好水风景如画,心绪愉悦地慢慢拉,而温颐凡就会邀她到上风处,找块干净的地方坐下来悠闲地等。
可以想见,张萸第一次看着这书生莫名地停下车,莫名地把牛拴在路边,又拉着她莫名地找颗石头坐下来时,她有多无语吧!
偶尔,这书生还会拿出竹笛来,吹一曲替雄哥助兴——嗯,其实还满动听的,尤其苍穹澄霁,白雪山下翠云连荫,明镜似的湖水清澈可见游鱼与绿苔,连飒冽清风都因为他一曲笛音而婉约了起来。不过张萸就是会忍不住盯着不远处、群树掩映之中的雄哥,正配合着笛音,一坨接一坨拉得很惬意……
那雄哥解决完需求后,温书生还会从车里拿出一根扁铲来,挖起泥土把牛粪埋到树下,以免制造路人的困扰……
她早就奇怪一个书生带扁铲干嘛?“我来吧!”她就看不惯读书人做这种粗活,总觉得坑还没挖好他们都先断气了,她好歹是个练家子。
“这活儿不适合姑娘,我来就好。”
然后张萸又默默觉得,这书生铲土的劲儿还真是跟专职挖坑埋人的一样熟练,看他俐落地翻了两翻,便把土坑填平了,还铺上几片落叶,了无痕迹。
拜雄哥所赐,从他们离开桃花村至今,已经过了一个月了!所以当雄哥在进京以前又停下来休息时,张萸也不急了,由它去吧。
“在下先送张天师到胡员外府邸吧,反正寒舍在京城的另一边。”
张萸原想她自己进城,说不定早就到了,不过这京城她人生地不熟的,温书生是京城人,他愿意带路也好。
“等我领了赏金,请夫子和雄哥吃顿饭吧,这一路也够叨扰你们了。”虽然耗时,不过有个人作伴确实远远胜过一个人披星戴月地赶路,雄哥也很辛苦,她应该买一大车的草料给它才对。
“能够送张天师一程,在下和雄哥都很荣幸,说到请吃饭,应该由我这东道主来才对,张天师若安顿下来,别忘了到敝帚居走一趟。”
“嗳,你别再喊我张天师了,叫我张萸就好了。”
谈话间,胡员外的府邸就在眼前了。张萸都忍不住怀疑雄哥认得路确实不是玩笑话,在城外只要顺着驿马道和山路走也就罢,这书生一进城就只顾着和她说话,都是雄哥自个儿决定往哪条路走的。
这京城胡员外,曾经官拜工部尚书,胡府自是不比寻常百姓家,但前几年胡员外辞了官,还广发英雄帖请来各路人马为祖坟收妖,有和尚尼姑,有道士道姑,也有不知什么名堂的术士方士,胡府出入的江湖人士也就多了,张萸报上大名,没有受到太多刁难便见到胡员外。
然而,让张萸气结的是,胡员外说,半个月前,有个江湖术士,自称收了桃花村的妖孽,胡员外派了人快马加鞭地前往桃花村一探,果然如此,就把赏金给了那位术士。
“胡某人绝非刻意说话不算话。但事实上,张天师真的不是第一个来告诉胡某,桃花村的妖孽已经被收伏的人……”
听出胡员外话中有话,张萸实在气得不想再多说了,“算了,当我倒霉做白工,世风日下,什么厚颜无耻的家伙都有。”
“张天师千万别这么说,您毕竟是道家正派传人,胡某人信得过您,才会事前先给您一半的赏金,也许胡某真是识人不清,但也请天师见谅,这一个月以来到胡府邀功的人……实在太多了,您又到今日才现身……”若非曾亲眼见识过张萸收妖的能耐,胡员外可能会像这一个月以来对待那些神棍一样,让护院把人轰出去。实际上他对自己竟然一时不察就信了那江湖术士的话,也感到百思不得其解啊。
“……”可惜那一半的赏金,她已经花完啦!而且讲到那一半,张萸有些心虚,因为当初夸口和温颐凡分学的一半,其实是一半中的一半。可她已经闷得不想再说话,当下便谢绝了胡员外留她打尖的好意,离开胡府。
“是在下耽误了姑娘。”温颐凡一脸愧疚。
“……”他一定要说得那么容易让人误解吗?“不关你的事。谁知道会有那种抢别人功劳当成自己的,还骗得脸不红气不喘的王八蛋?”张萸踢了一下路边的杏树,那不要脸的江湖术士若是让她逮到,她肯定照三餐恶整他,直到他哭爹喊娘尿裤子从此金盆洗手为止!
“请一定要让在下有机会弥补这过失。寒舍还有许多空房,姑娘爱住多久便住多久。”
是错觉吗?为何她觉得这书生好像挺高兴的?
“不了,我已经麻烦你够多了。”她掂了掂荷包,“我应该还能请你和雄哥吃一顿,走吧。”
“在下知道一家小店便宜又实惠,不会让姑娘破费。”他又邀她上了牛车。
不同于进城时,这会儿张萸看着满街花花绿绿的店铺,心里闷到了极点。
原本还想着领了钱好好地犒赏自己,这下也成了泡影,她更加无心去欣赏那些让她看了就伤心的繁华。
温颐凡所谓经济实惠的小店,竟是城西运河杨柳树边,挂着一串红灯笼,门面幽静,外头停驻的马车却一辆比一辆金碧辉煌的竹居酒楼。
“这间店看起来……”张萸笑得一脸尴尬。她应该消费不起。
“放心吧,店主是我的熟识,打尖住宿都仅算成本,不到半价。”
果然他们一进店里,掌柜的就笑吟吟地迎来,“文老板,好久没见您了。老样子,二楼面河包厢吗?”
温颐凡点点头,“这位是我的朋友,张萸,张姑娘。我们刚回到京城,都饿了,先给我们上饭菜。”
不仅如此,酒楼外负责安置来客马匹的马夫,还熟门熟路的将雄哥牵到后院它专属的牛棚去,打算替雄哥冲个凉。
张萸忍不住在心里啧啧称奇,再想想应该是自己对温颐凡一直都小觑了。
他毕竟是“那个”敝帚居的主人,京城可是他的地盘啊!
吃了一个月的野味,就算不知竹居酒楼的盛名,张萸仍是一下子风卷残云似地将饭菜吃个盘底朝天,最后终于忍不住有些愧疚地看着吃相依旧斯文的温颐凡,“你如果没吃饱的话,再点菜吧。”
“没关系,我吃这样就可以了。你还饿的话就再上菜。”
张萸本想再点一盘芙蓉豆腐,一盅最先上菜的那不晓得什么汤——那滋味让她恨不得自己有十个肚子啊,可惜偏偏在这时打了个饱嗝,她稀薄的矜持总算觉醒,“我……也饱了,让小二来结帐吧。”她翻找自己的荷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