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琅确实是算出了张萸这辈子该尽的责任,才没将她送养,但这次来见她,却是有别的原因。
“你知道,我就是克妻克子,客死异乡,死无葬身之地的命格。”张琅突然感慨道。
张萸也会算命,也许是因为师兄命格如此,所以她向来讨厌算命,师兄最后也死在西域没能回到中原,她甚至无法为他收尸,这一直让张萸耿耿于怀。
“我是要告诉你,我错了。”师兄笑了起来,拍着自己的大腿,“我算到了命格,却没算透人生。命格是什么?不过是老天爷给人的棋盘,环境决定了,寿命决定了,但那一片空白却是靠人自己的双脚走出来的,我这一生四海为家,走到哪一个地方,就看看那个地方需不需要我的力量,于是我认识了很多人,很多鬼魂,我不后悔认识他们,他们也愿意为了我尽心尽力——老天能决定这些吗?
“我来到西域,在某个部落里为他们解决疑难杂症,转眼过了许多年,我老了,病了,回不去了,知道自己就要应了命格所说的‘客死异乡’,但我并不难过,因为许多人都在替我奔走和祈祷,我到哪里都像回到家一样,何来异乡之说?最后他们以自己族里对待圣人与善人的最高礼遇替我办了丧事,让大地带走我的肉身,让我的肉身回归大地——我还真他妈死无葬身之地,因为老子最后是天葬!哈哈哈哈……”张琅笑得很开怀,张萸也笑了,释怀地笑了。
“我回想我这一生,原来为了害怕命运,错过了许多,错最大的就是你,丫头。可是……”他叹了口气,“就算让我再重来一次,我也不敢拿你来赌,我说不了大话……你终究是我最放不下的。”
张萸会算命,当然也猜到,她和张琅其实不只是师兄妹关系。
“我……”隐瞒了半辈子的真相,男人终究无法轻易说出口。
张萸拍了拍张琅的肩膀,“对我来说啊,替我把屎把尿,还厚着脸皮,就是被人当登徒子追着打,也坚持要到农家去找农妇喂我奶的男人,不管我喊他什么,他就是我爹了,他赶我我也赖着不走。”
张琅大笑,却也哭了出来,“这河畔风沙真大。”
“你那大胡子中看不中用,留在脸上,在地府讨得到媳妇吗?”张萸忍不住吐槽道。
张琅脸颊一热,“地府识货的还真不少……等你百年,我介绍给你认识。”
张萸大笑,“好啊,我倒是真想知道谁的眼光像我一样与众不同!”
张萸始终没有醒来,温颐凡已经在她床畔守了三天,饭废茶荒,衣不解带,憔悴而失魂落魄。
魔化血丝一消失,在温颐凡和四灵兽的法力护持下,张萸的伤口迅速愈合,可她却依然没有苏醒的迹象。
他把张萸带回芜园,他俩的卧房,他要这么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旁人也无可奈何,只有阿肥能擅自穿越他设下的重重结界,叼着食物来给他。
“啾——”怎么都没有吃?阿肥担心极了。不过它更担心张萸啊,总是忍不住停在她枕畔,毛茸茸的身子蹭着张萸的脸颊。
第三天,温颐凡总算想到,张萸的灵魂可能跑进了地府。
温颐凡决心一闯地府,带回爱妻。
“好啦,再聊下去,你都要变老太婆了。有人来带你回去了。”
张萸顺着张琅的视线,看向彼岸花海的另一头,此地仅仅是阴阳交界,还未进地府,温颐凡朝他们走来。
“要叙旧,百年后有的是机会。”他这话,是对着两个人说的,“阴差为亡灵领路时辰不得有误,我该上工去了,你们小俩口啊……对自己坦白些吧。”想当初说要把张萸许给文潜,纯粹是觉得能让他放心,看样子他点鸳鸯挺有一手的,不知道月老那儿缺不缺他这样的人才呢?哈!
温颐凡只是朝老友点了点头,便急切地走向张萸,“你的肉身无碍却迟迟未醒,我还以为妖蛊对你做了什么,你没事吧?”
“没事。”张萸顿了顿,“我看了三生石。”她想到两人相遇以来的种种,相信温颐凡根本记得他们前世的纠缠。
温颐凡楞住。所以呢?
“你……”她思忖着该如何开口,“如果你是因为愧疚,其实没有必要。”反正两人这世能当朋友,她已经心满意足了,张萸忍不住笑道,“你确实是个很好的人呢,我前世眼光真好。”她颇得意。
温颐凡有些无措,“什么意思?”
“我们也应了月老的话,拜过堂了。你没欠我什么,还帮了我很多,是我欠了你才对。”
“那是我自愿的,没有什么欠不欠。”他板着脸道。
“所以我更应该祝福你找到真正心仪的女子,不应该厚脸皮绑住你。”张萸真心地说。
“我已经找到了。这条红线物归原主,它的另一端在你手上,剪断了没关系,我把它绑个死结就行了。”
把红线绑死结是怎样啊?
其实这家伙,本性就是有些固执,让人好气又好笑。前世她真是迷恋他迷恋得两眼只看得见他好的地方,还冬日的暖阳哩!
“也许你是因为愧疚,或是被我烦成习惯了。就像你说的,过去的”切都是我自愿的,没有什么欠不欠。等你等到真心相爱的女子……”
“什么是真心相爱?”他有些气急败坏地打断她,“什么又是习惯?爱也你说了算,不爱也你说了算,想在我身边转就来,想走就连头也不回,我都没有说话的余地?”
“……对不起。”好像真是她的错。大概吧……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他背过身去。
张萸突然想起过去,只要他一生气,她就急忙赔不是。到了这一世,却是反过来,他手足无措地追着她保证会改过……
并没有什么甘愿不甘愿,如今回想起来,不管是谁在乎谁,两个人都像孩子似的,让她忍不住微笑。
其实张萸本来想安抚他,但这厮也不过转世过一次,变得忒没骨气,他就怕张萸转身甩头不理,马上就转过来道:“也许你说得对,我分不清愧疚、习惯和爱情,因为我只有过一个女人,就是你。”他拉住她的手,口吻认真却笑得一脸温文儒雅,“所以你要负责把我教到会为止。”
“……”她怎么都没发现……哦!看来不只她太迟钝,他也掩饰得很好,这男人本性还很赖皮呢!看着他拚命掩饰心慌,却依旧难掩弃犬似的眼神,一手握住她的手与她五指交扣。
明明他就是赖皮啊!她是在甜蜜个什么劲啊?太没用了吧!
“好啦。”她叹气,其实很想笑。
“很不甘愿?”他笑脸一僵,闷闷地问。
她差点翻白眼,却忍俊不住地道:“超开心的啦。”
见他仍是不太开心,她飞快地踮起脚尖,拉住他的衣襟逼他弯下腰来,在他颊上亲了一口,温颐凡果然红着脸,笑得有些腼腆,但是看得出来眼底已然拨云见日,将她的手牢牢地握着。
这书呆呵,还要她哄哩!
小俩口总算手牵着手,回阳间去了。
而张萸还阳后让这臭书呆差点没急疯的第一件事就是——
孕吐!
尾声
张萸清醒后,第一个朝她飞扑过来的,不是盘坐入定施法闯地府的丈夫,而是缩小的阿肥……
“啾!”小阿肥又喷泪了。
可怜的阿肥,跟着主人饭废茶荒,足足小了一圈,这代表什么呢?张萸有些无语地捧着小毛球阿肥搓了两下,总觉得,肥肉真的少了好多。
她是不是应该给它改个名字?
本来,臭书呆还要和她秋后算帐闹脾气,因为张萸没告诉他一声便直闯天一寺,他们俩是夫妻,她说走就走,未来他是不是得提心吊胆,担心有一天会有人来通知他,要去领她的尸体?
张萸看得出丈夫是真的很生气,乖乖坐着听训,表现出她最温驯的模样博取同情,她伸手拉丈夫的衣袖,他没甩开,可却也不想这么快原谅她,这对夫妻就这样僵持着——训人的站着,被训的坐着,真不知是谁比较折腾。
直到张萸又一阵恶心干呕。
“怎么了?”书呆吓得脸色发白,赶紧替她把脉,这一把,换他差点晕倒。在张萸昏迷时只能靠四大灵兽的法力替她维持阳气,根本不知她已有孕,而想到她明明有孕,却只身上天一寺与妖蛊对峙,温颐凡都不知到底该不该继续和她呕气。
“我以后绝对不敢了,上哪里都和你报备,好不好?”张萸这辈子向来独来独往又强悍,以前的她若是看见现在自己讨好温颐凡的模样,肯定会怀疑她是收妖收到撞邪了。
可是经历过这次,这一生从来无牵无挂的她,总算也知道凡事该有分寸,这个错她认得很爽快,只要能安抚书呆,做什么她都甘之如饴。
“说话算话。”温颐凡像要确认她不是随口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