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誓下咒都行。”张萸抬手作立誓状,却被温颐凡拉住,将她的手收进自己掌心。
“行了。”他叹道。
张萸笑得得意极了,窝进丈夫怀里偷吃豆腐,这时候尽情调戏他,他都不会反抗,也不敢反抗,她知道书呆就是需要她哄呗!他才舍不得她立誓咧!
趁着天晴日暖,张萸到芜园外最近的驿道旁去巡视她的林檎树苗,出了芜园大概走一个平缓的小坡就到了,有孕后天天闷在家,能活动筋骨的事她向来做得很勤快。
除了林檎树苗,还有些别的,种在一起好作伴。把樱樱的林檎果核种在外头是有原因的,因为樱樱说,希望很多人吃到又甜又大的林檎嘛,种在芜园里就没意思了,驿道上人来人往,将来谁路过了,只要看到树上的果实,谁都能摘下来享用。
温颐凡还特地为此在驿道旁盖了座凉亭,挖了口水井,让太座巡完树苗,可以坐下来休息,水井可以替树苗浇水,也能洗洗手脸,真是造福旅人。
算算时辰,温颐凡差不多也要回家了,张萸通常会坐在亭里休息一下顺便等丈夫,跟阿肥玩,直到温颐凡骑着骏马出现在驿道尽头。
嗯,她夫君当然是会骑马的,别看他是书呆,虽然不懂武功,骑马射箭倒也难不倒他,毕竟少年时出身宫廷,这些都是陪“弟弟”一起练的。芜园里也养马,张萸那时看着马厩里血统优秀的两匹千里马,就觉得奇怪,既然有马,那当初为么要搭牛车啊?从京城到桃花村要花一个月,太闲也不是这样跟自己过不去啊!她才不相信什么雄哥跟他有着祖孙般的感情这种鬼话哩!温书呆出入都是骑马,雄哥平时在芜园只负责吃草跟拉屎,跟养老没两样啊!
然后这书呆当时牵着马,知道唬不过她,只好淡淡的,若无其事的,但眼神就是不敢看着她道:“牛车……比较慢。”
“……”难怪他要借她五十两,虽然她也没还他就是了。
温颐凡大老远就下了马,他会让马自己先跑回芜园,他则牵着张萸慢慢散步回去。
温颐凡通常挑西侧走,这书呆还会不厌其烦地在大热天带着伞出门,就是为了这一刻,替妻子遮阴——话说有些熟客撞见文公子大白天带伞,知道他本领的,当下心里都毛毛的,也不敢主动上前攀谈,他也省得还要使出“你看不见我咒”,这也算一举两得吧?就是知情的张萸每次看着都觉得想笑,这男人就是不管别人眼光,只做他想做的事,真是各种意义上的奇葩啊!
所以她总是挨着他走,让他也一起走在伞影下。
抚着微凸的肚子,张萸总是想起忘川河畔那神秘女子的话,心里隐约知道肚子里的孩子就是魔婴转世。
她要在这辈子当他的母亲,当那个会为他流泪的人,但她一点也不担心,因为她知道——
温颐凡一定会是个好父亲,而她会尽力当一个好母亲,期待这一次,他终于能在人间看见天堂。
最终审判——文判篇
温颐凡享寿九十有九,寿终正寝。
他就不知道他活这么久要干什么。尤其这么一来,他还晚张萸一年离开,想到就闷。张萸离开那天还叫他不要哭,又不是见不到面,但他就是忍不住眼眶泛红,一个人坐在她种的林檎树下发呆,默默想起当年他也是孤孤单单伫立忘川河畔,背影寂寥又惨淡……
“高爷爷!小白欺负我……”某玄孙指着另一个玄孙号啕大哭。
“……”好吧。现在他不是一个人,他要坐在驿道边的凉亭发呆,旁边就一群小鬼,有曾孙有玄孙还有襁褓中要喊他天爷爷的来孙,想忧郁一下都不行。
于是那一年他没事就灵魂出窍到地府找老婆约会,结果每次见面张萸就只会问他:大儿子最近如何?小孙女最近如何?曾孙女最近又如何?小玄孙最近如何,问完还有外孙、曾外孙、玄外孙……
他俩儿女成群,子孙满堂啊!这全部问完一轮,他都没机会表示一下:老婆我好想你,一个人的夜晚孤单寂寞觉得冷。张萸“会客”时间就到了,该上工去了——女战神回归地府,当然是官复原职,继续替地府抓那些特别难缠的妖魔鬼怪,最后他又只能一个人坐在忘川河畔,哀怨的风吹过他身后婆娑的彼岸花,好凄凉。
好不容易,终于等到这天,他穿上妻子曾经说过最帅气的玄端——才不要寿袍,那么俗气的衣服他才不要穿着去见张萸。然后欢天喜地、眉开眼笑地躺了下来等“前同事”来带他走。
“爹……”儿子眼眶含泪,依依不舍。
温颐凡有点想翻白眼。本来他并不打算泄漏自己推算出来的死期,偏偏儿女之中有人继承了他与张萸的异能,想瞒都瞒不过,于是这天他所有的子子孙孙都聚到芜园来——根本闹哄哄啊!
但这样也好,他早就告诉过他们,他走的时候不准哭哭啼啼,于是这天子孙们就当回来一起吃个饭,好办接下来的后事。
温颐凡只好很无奈地又坐起来,开始一个一个的交代。
他指着大儿子,“你娘对你最不放心……”
大儿子是魔婴转世,他当然知道。将来百年后,该他受的绝对少不了,为此妻子真是操尽了心,每次这孩子一犯错,张萸就自责得偷偷哽咽掉泪,怕他将来下了地狱要受更多的苦。偏偏魔婴天性难驯,他们夫妻俩好不容易让他这辈子起码走在正道上,温颐凡也不想再操无用的心了,人生在世,尽人事听天命,百年后的帐,百年后再说吧。
想不到最后他也跟妻子一样婆妈,讲完一轮,口都干了,喝了口水,看见“前同事”进门来,他笑着躺了下来,耳尖地听到抽泣声,没好气地道:“不准哭。”说完,就走了。
文判官的魂魄一离开肉身,就回复年轻时的容貌。
“原来曾爷爷年轻时这么俊。”有阴阳眼的小曾孙女笑嘻嘻地道,被她爹娘白了一眼。
温颐凡最后环视了儿孙们一眼。比起张萸去年操心这个身子不好又担心那个脾气太冲,他是洒脱多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嘛,后代的事就让后代去操心,身为长辈,该做的身教都做了,将来到了地府,他可是一个也不自私的。
“怎么不是我老婆来接我?”温颐凡口气和神情淡淡的,但眼神却难掩嫌弃,“前同事”们彼此对看一眼,都无语了,特别难缠的妖魔鬼怪才派得上张天师出马,他很想被收吗?
阴差只是来开路,文判其实可以自个儿回去。张萸老早在忘川河畔等着了,文判见了妻子,快步走上前去,连阴差跟他道别,说要直接再回阳间执行公务都没听见,让两名阴差忍不住窃笑。
啧啧啧……话说整个地府在文判归来前,都忍不住当成茶余饭后的趣事在聊,毕竟大伙儿都知道,过去张萸追着文判追得很勤,这对冤家你追我跑两千多年都玩不腻,怎知张萸一转世,情势就大逆转了,文判老是丢下公务在忘川河畔发楞,说他想念某个“故人”他还不承认。这下张萸一回地府,他老兄几乎天天就往地府跑,反倒张萸比过去更用心在执行公务上头,常常让文判找不着,背影灰溜溜地回阳间。
就不知等到文判真的回地府,两人是不是要倒过来,男追女跑再玩两千年?
张萸看着丈夫穿着一身玄端,笑着在原地看着他走来。以前文判在地府可是出了名的像个隐士,明明容貌俊美出色,却老是一身简便素服,独来独往,每日不是公事,就是回他住处过着深居简出的日子。
说好听点是“隐士”,说穿了根本就是“宅”嘛!以前她怎么会觉得他真是逸致翩翩、绝世出尘,天仙似的美男子啊?呃,当然他是美男子无误,轻轻一笑,地府都要沐浴在冬阳之中也是真,只不过如今张萸更明白,这位天仙美男子,也是有温度,有感情的,在她眼里,他不再那么遥不可及又不沾俗世尘埃,两夫妻在一起七十多年,她比谁都明白丈夫其实有着许多让她好气又好笑的坏习惯,文判在她心里不再是高高在上,却更加地可爱。
说穿了,以前的她,对他是崇拜多过感情,过多的崇拜,对承受感情的那方其实有许多压力。
此情此景,为何熟悉得有些心惊?血红的彼岸花海,冰蓝色的忘川,而她依然是那个惩奸除恶的女战神,千年来萦绕在他心头的是她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的那一刻……文判一把拉住张萸,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如果那时候,他能抱住她就好了。他曾经有过这样的遗憾,恨不能回到过去,如今旧地重游,他却可笑地又想起当时的慌乱,只想拥她入怀求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