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喜娘笑了笑,“桃花,把桌上果盒换一换,还有,小翠。”说到最后二字,刻意放慢声音。
关小翠正在疑惑干么叫自己,却见乔喜娘身后一个青衣丫头走上前,“小姐何事吩咐?”
“表小姐的话可听到了?”
“小翠都听到了。”小翠跟着乔喜娘快十年,自然懂自家小姐心思,老实说,她也看那个三八表小姐很不顺眼,但长辈在,总不好说什么,“小翠没学过规矩,不懂干果跟鲜果一起放,小翠自愿领罚。”
“去后面领板子吧。”
“是。”
“茉枝你跟着去看看。”
“是。”
两丫头才出了门帘,茉枝的声音传了过来,“小翠你这缺心眼的,这样没眼力,当什么大丫头,去劈柴好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茉枝骂人不是“你这丫头”,而是一定要提上“小翠你这丫头”,然后小翠也自责“都是小翠猪脑”,“都是小翠不懂规矩”。
关小翠简直傻眼,什么,一丫头怎么可以跟自己同名,茉枝骂骂咧咧的声音远远传来,感觉好像在骂她一样,她想也不想便直接说,“表嫂,你这丫头换个名字吧。”
“我觉得很好,不想换。”
“哪有主仆同名的道理。”
喊“小翠你去后面领板子吧”,她都差点要起来往后头走去了。
“妹妹说笑了,主仆同名自然不妥,但小翠是我的丫鬟,姓乔,跟关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你现在已经嫁进怀家……”
“依然跟关家无关哪。”乔喜娘笑笑说,“更何况,我一个怀家当家主母,却连自己贴身丫头叫什么名字都要被人左右,不是太好笑了吗,话要传出去,也太难听了,一来有辱云山名声,二来也有负夫君对我的信任。”
关小翠没想到这看起来年糕般的嫂子居然会这样跟她说,一时之间找不出话,只好向关莲文求救,“姑母,您看,嫂子怎么这样说话。”
关莲文哄着说,“嫂子在跟你开玩笑呢。”
乔喜娘忍住嘴角抽搐的冲动,开玩笑?算了,你们开心就好。
如果只有关小翠,自然可以不甩就走,但多了关莲文就挺麻烦,这姨母疼怀应时是肯定的,而怀应时对这位姨母也有一定的敬重,于是,她不能让下人轰她们出去,也无法只轰关小翠出去。
关小翠见姑母没有立刻帮着自己,马上鼓起嘴巴,一脸不高兴。
关莲文摇摇头,毕竟从小养到大,实在不忍心看她不高兴,还是开口道:“今天过来,是听姊姊说起甥媳妇有喜,所以过来看看,身体可好,补药可有天天喝?”
唉喔,这姨母终于说了句人话,看来关莲文只是宠孩子宠过头,但思维上还算正常人,“谢姨母关心,大夫开的药,每天睡前都会喝。”
“应时今年都二十几了,却还膝下犹虚,姊姊一直想抱孙子,你可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甥媳妇知道。”
“我今天过来,是有件事情想请甥媳妇帮忙。”关莲文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这事跟别人无法提,只能请甥媳妇帮我,你不会拒绝吧?”
这刚刚才说关莲文思维正常,马上不正常给她看?不讲什么事情,反而希望人家先点头说好,谁胆子这样大敢拍胸脯说没问题啊,万一她说“我身体不好,希望甥媳妇代我出家”那怎么办?
“姨母言重了,家里的事情,我也都是遵照夫君的意思做,没有一点自己的主张,丈夫是天,妻子是地,我哪能做得了什么主呢,姨母若有事情,应该等夫君回来跟他说。”把烫手山芋抛出去。
“这事情跟应时说没用,要甥媳妇才能帮我。”
啊,居然丢了回来!
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啊,再丢,“姨母太看得起我了,古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夫君之所以选中我,就是因为我什么也不会,姨母还是跟夫君说才是。”
刚刚觉得关小翠很讨厌,但比起关莲文,前者完全是小菜一盘了。
真是太诡异了,关莲文眼神闪闪烁烁,关小翠又拚命拉她袖子,这两人是在干么?
“我就当你答应了——”
吓,哪有人这么流氓的,她都一直在拒绝啊,居然可以说出“我就当你答应了”这么离奇的话,关小翠脑袋这么古怪果然不是天生的。
“姨母。”先打断再说,“姨母,女子无才便是德……”
“我这辈子没有养儿育女,小翠就像我的亲生女儿,我只希望她平安快乐,其余皆无所求,她已经十八了,却还没说亲,这些年虽然有人陆续上门,但她却是心有所属,所以从不答应。”
天啊,果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想打断都打不断,关莲文居然这样劈哩啪啦的就说出来,习武之人中气十足,声音还比她大好几倍,她完全压不住,早知道关莲文是这种货色,她应该带个锅子来,必要时敲锅镇压。
“你现在房中并无侍妾,小翠自小喜欢应时,甥媳妇,小翠是名门出身,长相你也看了,不是我偏袒,这样貌,入宫封妃都可能,至于才情,她琴棋书画都擅长,写诗填词也能信手拈来,这条件放开,绝对是百家追求,这样的女子想喊你一声姊姊,也不算辱没了你,你若不愿意让她跟你平起平坐,就让她当个贵妾也行,你就答应姨母了吧。”
有人是这样求人的吗?
她是小户出身,长相普通,琴棋书画不太擅长,写词写诗通通无理,但她有脑,也听得出关莲文的言下之意。
这话说白了就是,我侄女儿样样都赢你,这样仙女级的黄花闺女都愿意委屈为妾了,你这捡到便宜的家伙应该大度容人才是。
第8章(2)
溺爱孩子的长辈,仗着长辈宠爱而肆无忌惮的表妹,啊啊啊啊,都好讨厌啊,到底哪门子问题啊,怀应时都已经说不爱、不要了,还想办法要进门,这次一定是看着他不在,所以才上门的,跟之前去婆婆那边求喝姨娘茶一样,都是想着只要家里女人承认了,总不好拂面子,事情就成了。
这倒底是什么样的思维,好像觉得只要自己开口,别人就会答应一样,就某种程度来说,真的也算很天真了,求母亲给儿子纳妾就算了,现在居然求妻子给丈夫纳妾,怎,么,可,能。
她又不是吃饱没事干,怀应时都没开口,她自然乐得不要贤慧。
乔喜娘知道如果自己现在装肚子痛,这两母女一定马上落跑,可是啊,装得了一回,装不了两回,以后等孩子生了,她没肚子了,那要怎么办,所以不能装,必须想办法绝后患。
“俗话说,家和万事兴,家不和,百事衰,这话姨母跟表妹可同意?”
“正是如此。”关莲文点头道,“小翠过门后,一定会好好服侍应时。”
“这我倒不怀疑,只是,表妹眼中只有夫君,却又把我这主母放在哪里呢?”
乔喜娘已经发现问题出在哪,婆婆不忍给妹妹和侄女儿难堪,所以说话委婉,“我可做不了决定”真正的意思是:我不想当坏人。
怀应时大抵是不想看她们哭,所以也不太想说重话,“不行就是不行”后面的意涵是:我不要。
至于舅舅跟舅太太因为不是直接受害者,自然不会蹚这浑水。
所以关小翠或许,可能,应该,没有听过实话。
为了永绝后患,乔喜娘打算讲实话,当然说实话让人讨厌,但她无所谓,反正身为程咬金,她已经注定不讨她们喜欢。
“今日表妹来到我清风院,先是指责我对长辈无礼,接着又说我不懂规矩,然后又想做主我的丫头姓名,明知我有孕在身,却没先问我这嫂子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反倒是反客为主,诸多挑剔,表妹或许觉得这是在显示自己所受的千金教养,“看,我多厉害,持家规矩样样精通,跟你这小门小户的丫头就是不一样”,厉害是厉害,可是对我这主母而言,就只是个讨厌的客人而已。”
关小翠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相信你听得很清楚,不用我再说第二次,不过只是个客人而已,就这样对我指手画脚,真让你进门,只怕家无宁日,我刚刚说的家和万事兴,便是这意思,我远嫁到此,内心自然有所不安,所幸夫君待我好,诸多体贴,丫头婆子也个个忠心,并不欺生,在这清风院很舒心,也很快活,加上有了孩子,同时讨婆婆跟夫君的欢心,日子过得很好,何必弄个高高在上又有靠山的侍妾找自己麻烦呢,光是一个干果点心就要发作我,真的入门,只怕天天要指着我教导大小事物,我可不想听。”
乔喜娘没说的是,再者,万一真进门,只怕一点小事关莲文就会飞奔而来说“看在姨母的分上”。
姨母是长辈,这会很为难她,她没事搬石头砸自己脚干么,“表妹一定知道春江花月夜这曲子吧,前朝才女蒋诗翼心仪父亲门生,所以作曲传情,只是结局不如人意,你知道为什么,她恃才傲物,个性上出了问题,所以即使是如花美人示爱,那门生也装作不知,另娶她人,表妹你便是让我想到蒋诗翼,觉得自己才貌双全,目空一切,面对这样的以才压人,老实说,我可不想当你姊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