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如意不懂。
她吸了吸气。“要是在嫁进常家之前知道,我是宁可出家,甚至以死相逼,说什么也不会答应这桩婚事。但是这会儿我已经嫁给相公,知道他因为是庶子,又有个那种出身的生母,受尽委屈,我只有更心疼他、怜惜他……”
房门外头的常永祯下巴轻颤,眼中迅速凝聚水气。
如意就知道她的主地是最善良、最宽容的。“姑娘能这么想就好。”
亲耳听到安蓉的心声,常永祯胸口澎湃,沉寂多年的感情再也压抑不了,有好多话想对她说,便推门进屋。
听到有人进来,如意马上回头。“姑爷?”
安蓉猛地抬起螓首,不禁有些心虚,猜想这个男人该不会听见她们方才的对话了?
“相、相公回来了?”
“你先下去。”他很感激这个外表粗壮,但心细的丫鬟为自己说话。
“是。”如意觑了主子一眼,也不得不退下。
“相公都听见了?”她有些局促不安。
“嗯。”常永祯在床沿坐下,然后握住小妻子的手。“谢谢你。”
“谢我什么?”她说了什么值得他感谢的?
常永祯沉吟一下,想着该从何说起。“五岁之前,还不懂得嫡庶有别,总喜欢跟在几个嫡兄后头,跟他们一起玩,甚至以为嫡母就是我的亲娘,就算她连看都不看我一眼,说话总是冷冰冰的,也从未怀疑过,根本没注意到默默站在远处关心我的姨娘,她才是我的生母……”
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说这么长串的话,原来这个男人不是天生话少。安蓉也不插嘴,静静地倾听。
“我甚至还跟着嫡兄们一起取笑她,骂她是个不知羞耻的坏女人,其实根本不懂那句话的意思……”他不禁语带羞惭地说:“直到快过六岁生辰,记得那天下午我一样跟着嫡兄们在马车周围玩耍,谁知二哥突然跑到马车上头,用鞭子抽打马儿,马儿受到极大的惊吓,嘶叫一声,我被吓得摔倒在马车下头,右脚的腿骨就被车轮辗了过去,当场断了……”
安蓉倒抽了一口凉气。“然后呢?”她实在无法想象那种痛楚,肯定马上就昏死过去。
“姨娘听到消息,就赶来抱起嚎啕大哭的我,去求娘赶快延请接骨的大夫,否则我的右脚恐怕就废了……”常永祯表情和语调没有太明显的起伏,但眸底闪着泪光。“可是娘说什么都不肯,而爹又正好出远门,尚未返家,姨娘为了救我,不断地跟她磕头,当时我虽然躺在地上,痛到泪流满面,依然记得姨娘磕到满脸鲜血,还在苦苦哀求的样子……”
她不自觉地用另一只手握住常永祯,原以为婆母只是讨厌这个庶子,却没想到会这么狠心,居然见死不救。
“幸好三天后,爹终于回来了,赶紧找来大夫,希望能把骨头接回去,可惜因为拖得太久,接是接了回去,还是花了很长一段时日,才有办法下床走路,而且也已经跛了。”说到这儿,常永祯喘了口气,好平复心中的情绪。
“就从那次意外之后,明白了很多早该知道的事——原来姨娘才是我的生母,她才是真正爱我,关心我的人,为了我,连命都可以不要。而嫡母之所以对我冷淡,是因为她恨我和姨娘……”
常永祯喉头一梗。“就算姨娘是青楼出身的女子,身分再卑贱、再不堪,还是我的亲娘,我并不以她为耻,只是遗憾没能在她还活着时,让她过好日子。”
“我知道了,你也别难过。”安蓉下巴一扬。“以后若有人敢再拿姨娘的出身来作文章,我一定会想办法回敬,说得他们哑口无言!”
他眼底闪过一丝讶然。“你会怎么说?”
安蓉哼了哼。“要知道乞丐都能当皇帝了,这跟出身好不好无关,相公只要发愤图强,将来要是升了官,大家见了你,还是得打躬作揖,人人都会说姨娘帮常家生了一个好儿子。”
“我一定会发奋图强,不让你失望。”常永祯要让妻子以他为荣。
她喜孜孜地说:“这可是你说的。”
“嗯。”常永祯用力点头。
安蓉横睨一眼。“怎么话又变少了?”
“因为都说完了。”他窘迫地回道。
“算了!”安蓉看在他方才说了那么多的分上,就不计较了。“我这个人最大的本事就是偏心、护短,既然咱们是夫妻了,自然站在你这一边,不会再让相公被人欺负,要是心里有什么委屈,也尽管跟我说,不要客气。”
常永祯觉得这是他这辈子听过最窝心的话。“这话应该由我来说才对!”身为男人,身为夫婿,应该保护妻子才对。
“谁来说有什么关系?”她娇哼一声。“往后有我来疼相公、关心相公,这可是你的福气。”
他嘴角已经压不下,缓缓地往上扬。“是。”
“那么以后都要听我的,不准惹我生气。”安蓉要他的承诺。
家里的事自然听她的,当然没有意见。“好。”
安蓉不禁笑意盈盈,倚在他的身上。“明天就要回平遥县了,真的好想快点见到爹娘,你得记得抽空陪我回去一趟。”
“好。”常永祯愿意为他的小妻子做任何事。
看着两手交握的手,彼此的距离又拉近了。
于是,翌日中午,夫妻俩将已经事先打包好的行李,连同安蓉的嫁妆一并搬上马车,准备离开常家庄园。
除了常大爷,没有其它人送行。
平遥县
由于昨天很晚才抵达别庄,安蓉也来不及细看周围的环境,就因为路上太过颠簸,导致晕车,吐了好几回,连站都站不稳,最后还是让常永祯抱进厢房,立刻倒头就睡,直到巳时才醒来。
如意捧了一套桃红色的袄裙过来,伺候主子穿上。“姑娘昨天吐成那样,好些了吗?老何今早煮了头脑汤,应该还热着,奴婢这就去端来。”
她揉了揉鬓角才问:“相公呢?在书房吗?”
“姑爷方才出去了,说要去衙门一趟,还说若没事,约莫午时就会回来。”说完,如意就先下去了。
安蓉这才打量起夫妻俩居住的这间厢房,可以说是家徒四壁,就只有一张架子床、一张桌子、两张椅子,不过等她的妆奁搬进来,再摆上盆花来当点缀,应该就会不同了。
接着她便开门出去,走到外头,环视四周。
眼前是座两层楼式的四合院,中间有口水井,比住在常家庄园里的那座小跨院还要小多了,围绕在周围的灰色清水砖墙,高耸封闭,强调防御性,这也是山西民居的特点之一,加上宅门、脊饰上头的石砌和砖雕,以及门上的木雕,看来古拙不单调,丰富而不凌乱,比安蓉想象中的还要好,不禁松了一大口气。
“……姑娘!”出声唤她的是从曹家带来的婢女之一阿香,身后还跟着两个做奴才打扮的年轻人,倒是没见过。“他们是别庄里的奴才,奴婢正打算请他们帮忙把姑娘的嫁妆搬进房里。”
两个奴才朝安蓉躬身。“见过七奶奶!”
“就有劳你们了。”安蓉笑吟吟地说。
听说这位七奶奶是平遥曹家的嫡女,可是真正的千金闺秀,没想到说话这么客气,让他们有些不知所措。“这是应该的。”
阿香朝他们招手。“我带你们过去。”
就这样,在两个奴才的协助之下,很快地把昨晚暂放在倒座房的镜奁和橱柜家具等等,搬进夫妻俩居住的厢房内。
“真是谢谢你们!”安蓉心想他们既然是别庄里的奴才,以后还有用得着的地方,当然要笼络了。“听说老何今早煮了头脑汤,你们也去厨房要一碗来吃吧,就说是我说的。”
他们一早就闻到头脑汤的香气,口水早就流了满地,听到可以吃,马上鞠躬哈腰。“多谢七奶奶!多谢七奶奶!”
如意手上端着头脑汤和几个花卷,正好和这两个跑得比飞还要快的奴才擦肩而过,不禁有些奇怪,“怎么回事?”
“没什么。”安蓉转身走回厢房内,在桌旁坐下,“我好饿!”
闻言,如意赶紧把还冒着烟的头脑汤呈在主子面前。“奴婢也叮咛过老何,要留一些等姑爷回来吃。”
安蓉喝了一口头脑汤,才开口问道:“别庄里头有几个奴才?”
“只有一个老门房,以及方才姑娘见过的两个干粗活的奴才,另外还听说对面的西厢房内住了人,姑爷都称呼对方一声五叔和五婶,夫妻俩还有个尚未出嫁的女儿……”她详细地说明。“不过打从一早到现在,奴婢还没见过这一家子。”
“还以为只有咱们住在这儿……”都怪相公没早点说,安蓉也好事先准备见面礼。“要送什么好呢?”
就在这当口,主仆俩同时听到房门传来“喀啦”的声响,似乎有人刻意压低嗓音在说话,不禁心生警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