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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半晌过去,她才晓得要动,下意识转向搁在身侧的那方小小木匣。

  木匣是略扁的长形,她取来,掀开匣盖,铺着红绸的匣内放着一根珍珠银簪。珍珠单镶一颗在簪首,便如她发上所戴的那一把,但银簪的簪身形体粗犷许多,明显是男子款式的发簪。

  她曾经疑惑,当初抵给他作为赔礼的那对珍珠,他将其中一颗镶成簪中簪回赠予她,而另一颗他拿去用在何处?

  既然抵出,便是他的东西,她已不好过问,所以疑惑就压在心底,从未问出。但如今,她得到答案了。

  一对珍珠一并精制成一双银簪,女款与男款,她得到细致精巧的那把,朴拙粗犷的那把一直由他保留,不曾示人。

  只是此时此际,在她婚期既定的时候,他却将男款珍珠簪相赠。

  他要她拿去给谁?她的那个良人吗?

  ……如此,亦不负我一桩心头愿。

  “苗淬元!”

  她倏地立起,车转回身。

  然,太迟啊太迟,身后早都沉寂。

  那男人身影已遁,悄悄然,只余飞柳与樱瓣随风……

  第7章(1)

  暮春时候。

  苗家“凤宝庄”一年一度的“试琴大会”在太湖边上的大片坡地盛大举行。

  这块如绿毯铺就的坡地位在“凤宝庄”西北方位,离三爷苗沃萌的“凤鸣北院”最近,周遭是成片的梅林和翠竹,建有一座“九霄环佩阁”,阁内的“藏琴轩”收藏十几张绝世名琴。

  提到琴,主角自然是号称“八音之首天下第一”的苗三爷,“试琴大会”吸引各地琴友共襄盛举,风雅之事做足了,轻易能掩去商人的铜臭味,于是在世人眼里,就觉苗家“凤宝庄”不一般了,连带所出的布料、绣片和饰物,其工艺自然而然高过其他布庄、绣坊。

  坚持年年来个“试琴大会”的并非苗三,而是非常懂得连消带打、以利逐利的苗家大爷淬元兄。

  反正家里无奈出了个琴痴三爷,又很无奈地被当朝御赐“八音之首天下第一”

  的封号,无奈归无奈,能利用的还是得捡来用用,所以苗淬元利用得挺透彻,既得名也得利。

  “试琴大会”一过,花事亦了,太湖这儿已无大事,夏季蝉鸣甫起,苗淬元便展开一场大江南北几要跑遍的巡视行程。

  驿马星大动,不仅是“种桑养蚕、取丝制绸”的本业,连苗家设在各处的货栈、书肆,甚至茶馆、琴馆和酒楼饭馆,身为苗家家主的他一次全走遍,更在京城里停留大半个月,明面上与在京的大小管事会晤,暗中则是见了苗家埋在朝廷里的几位“官桩子”。

  苗大爷离开太湖时,半点消息都没透给朱润月,却是遣人知会朱大夫,请朱大夫每月仍按时候过府替家里三爷诊疗。

  朱润月一直到后来随阿爹进“凤宝庄”为苗三爷治寒症时,才得知苗淬元已离家七、八日,且归期不定。

  说不上是何心情,原是心怀忐忑,不知若再见,是装作若无其事好呢?抑或当面将迷惑挑明?

  岂料见不着了,归期遥遥无期,她心里忽觉有些空。

  还是会记挂他的病,但值得庆幸的是这些年他的状况渐进转好,推拿正骨是为保养,而非刚开始的治疾,少了她动手,他亦能安然,只要别再跟自个儿过不去,别莫名其妙又胡乱折腾。

  他身边有老金和庆来盯着,她之前按四时季节不同为他开的保养药单,庆来也都收着,所以没事的,苗大爷少了她,不会有事。

  她并未刻意去打探苗淬元的消息,但朱大夫每月两回进“凤宝庄”,她总想跟着,而夏去秋来,她与卢家的婚期将至,苗大爷依然未归。

  或许就这样了。

  她从他的地盘出嫁,待再相见,她便已不是朱家姑娘。

  或许,就这样。

  端坐在闺房里,她一身灿红,头上的凤冠偏小巧别致,虽不像传统大凤冠那样压得人脑门生疼、肩颈发酸,可镶着不少珠翠的小凤冠仍是沉的。

  今日是“崇华医馆”和“江南药王”结亲的大喜日子,独生闺女出嫁,广院的朱家医馆今儿个不看诊,上门的全是贺客和前来帮忙的大娘子、小娘子。

  朱润月昨晚是搂着娘亲睡下的,娘儿俩说了许久的话,要不是怕阿娘疲累,当真能说上一整晚。

  今早一醒,娘便忙得足不沾尘,请了“全福人”为她梳头点妆,大伙儿围着她说了好多吉祥话,最后上盖头,她凤冠上顶着三尺见方的大红巾,眼前一片红。此刻沉静端坐,等待新郎亲迎,她耳边尽是笑语,但娘亲已不在房里。

  突然间,朱润月闹不明白发生何事,手里渗汗,心狂跳,气息促急,有股欲呕的冲动,但并非身子不适,而是……仿佛深埋内心的某个念想正使劲、使劲地挣扎,渴望破茧而出……

  那个想望究竟为何?

  她一时间说不出、道不明,却很想跟娘亲再说说话,很想很想,想对阿娘问出,她当时没能问出的话。

  大抵也是好的吧,能安心便好。

  大抵还能过上你想要的日子……

  大抵也由着你,不会跟你闹……

  大抵……能过得相安无事。

  她想问,她能不能不要那些“大抵”?

  “咦?大抵是该来了,说好这时辰亲迎的呀,新郎官怎么还没到?!”

  “是迟了呀,新郎披红带花乘马到女家亲迎,这中间得过几道关,还得让人引拜岳父、岳母,等朱大夫往新郎官身上加双花再披红,新郎官还得在咱们邻里这儿

  骑马绕个三圈亮亮相,跟着咱们新娘子才进轿,新娘子进轿、起轿也得在时辰内完成,如此推算,真的迟了呀!”焦虑叹气。“该不会途中出什么意外吧?”

  “呸呸呸!大好日子,就算出事也只出好事!”

  “别急别急,你们陪新娘子安坐,咱老婆子到前头瞧瞧。”

  朱润月只觉方寸闹起,思绪大纵,才想拜托周遭哪个人去请她阿娘过来,一阵疾走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有谁恰巧从前头厅堂过来。

  那人张声便道——

  “跟你们说啊,那‘凤宝庄’来人了,遣了人等在前头,火急火燎似的!”

  “急?急啥子急?!要急,咱们才叫急,新郎官都快错过亲迎的吉时啦!”

  来人又道:“不是的!不是着急新郎官啊!苗家‘凤宝庄’的人是急着想把朱大夫架走!听说苗家三爷在外头出了事,突然病严重了,苗大爷闻讯赶回太湖,今儿个一返家,立时遣人延医,偏偏撞上朱姑娘的大喜日子,苗家底下人听大爷命令只好干耗着,这会儿全等新娘子拜别双亲,待轿子一起,苗家的人就要把朱大夫抢进‘凤宝庄’里去啊!”

  唰!

  三尺见方的大红巾被一直静坐不语的新嫁娘用力扯掉!

  相陪的大、小娘子和大嬉、婆婆们全都惊跳,一回神,忙抢着边帮她盖回红头巾,边急声安抚——

  “喜事喜事,大吉大利大喜事!新娘子别急别惊,苗家‘凤宝庄’想抢人,也得等朱大夫受新郎官大礼跪拜,再送姑娘上花轿才成啊!”

  朱润月双拳难敌四手,何况包围她的不仅仅四手而已,话都不及说,眼前又是红彤彤一片,双肩甚至还被按住。

  “等等!大娘、大婶、婆婆,我阿娘呢?我想跟她说说话,我不——”

  又是一阵脚步声传来,这次来人是用跑的,较方才还急。

  脚步声未停,冲进来通风报信的婶子已上气不接下气地嚷嚷——

  “新郎官来、来不了啦!朱大夫正在质问卢家来的一位爷,呼、呼……那位爷听说是新郎官卢大公子的堂弟,他说卢大公子突然没办法亲自迎娶新娘子,要……要咱们朱大夫让闺女儿直接上花轿,送亲到卢家那里拜堂成亲!”

  “岂有此理?!说好亲迎的,哪有临了才改变主意?!”

  “就是就是,肯定藏事了,什么叫突然没办法亲自迎娶?跌断腿了吗他?!”

  “不来岳家行礼大拜就想把新娘子讨走,这卢大公子干什么吃的?脑子没坏吧?!”

  瞧着是大喜临门的日子,女人家们说话尽可能讨喜气,但实在被激得火气乱爆,一开骂,句句顺溜。

  那位婶子又开口,仍喘吁吁,语气却更急——

  “卢家那位堂弟被朱大夫和朱夫人逼急了,狗急还跳墙,人一急,啥子话也守不住,就说溜嘴喽!他说……说……”

  “说什么呀?你倒是快说啊!”女人家们扯嗓问,声量都快掀顶。

  “哎呀!就说卢大公子留信说要退婚,昨夜就跟人私奔了,那女的还是‘江南药王’炮制药材的女师傅,咱们也是见过的,就是常跟卢大公子送药来的那个姓楼的姑娘呀!”

  女人家们瞬间懵住!

  新娘子乘机挣开按住她肩臂的手,再次把头上的大红巾一把扯掉!

  朱润月倏地站起,发现房中所有人的目光全投聚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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