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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爷!你、你这人,还想怎么害咱们家大爷?!”

  “庆来,闭嘴……”

  “庆来,闭嘴!”

  朱润月听到两人异口同声,一个是四肢跟她缠作一块儿的苗大爷,原来他真没晕,但气息促且喘,另一个是跟在庆来身后的老金,后者低声斥喝,把一脸惊惶的小厮狠狠喝住。

  “快来帮忙!”朱润月紧声道。

  老金先赶过来搀扶,庆来猛地回过神,亦随即冲来援手。

  费了番劲儿终于将苗大爷安置上榻,他背靠团枕,垂目半卧,面色白得几近透明,显出那肤下虚红烧得格外清楚。

  青袖一动,也许目力模糊了,但袖中五指仍精准扣住她的手。

  他哼笑,语气较平时低幽了些,嘲弄意味淡淡犹存——

  “既是那般,朱姑娘留在家内好好照顾娘亲就好,何须四处蹚浑水?”

  “医者父母心,既已习医,能救便尽力去救,蹚蹚浑水亦无妨。”

  朱润月起手迅捷,察看他的七窍与肤泽。

  此际苗大爷说什么、问什么,她都会顺顺地将话题接下……面前之人,肤底闷烧却冒冷汗,呼息带着低沉鸣音,每一下的吐纳连动胸臆鼓伏,那起伏微乎其微,似乎连如此简单的动作都变得艰难,且他唇瓣泛青,眉宇间的虚红转深……他分明极难受,气息难进亦难出。

  体内作战场,他费着九牛二虎之力想夺回主控权,所以一直令自己忽略层层堆叠出来的无形迫力,一直说话,不断与她说话,以为只要转移注意力,不把重心放在那个病灶上,病就不会起。

  当她今晚头一回踏进这座舫楼与他对峙时,其实已见发病前兆,但那时应是靠意志力强压下来,岂知之后的对敌让他大动内息,这就算了,更糟的是还坠了湖,浑身湿淋淋又遭夜风直吹……他这人,患有顽疾还跑出来涉险,真不要命了吗?!

  怕是从湖里把他“打捞”上船后,他已然发病,却还硬撑着装作若无其事,简直……莫名其妙!

  “所以朱姑娘任谁都救,即便那人是恶名昭彰的黄帮匪首,即便他摸上舫楼意图胁持你作人质,你见他伤重,依旧是尽力一治,却不觉他身上背着好几条人命、恶有恶报就该放任他流血至死吗?”

  “大爷啊,都啥时候了还问这个?您、您喘气,记得喘气,不论出啥事,都别忘了喘气啊!”老金急得跳脚,忽道:“对了对了,还有一帖药,咱多备了一份上船,大爷再忍忍,咱现下就去煎药……润月姑娘,这是干么呀?!我家大爷身子得保暖,你脱他衣衫干么呀?!”

  “等煎药再服怕是太迟,这是急症,十分凶险!”朱润月眉眸凝色。

  结果老金尚未动作,瞠大双目杵在榻边的庆来已快手快脚帮忙除去主子的外衫,然后在朱润月的示意下,很干脆地把大爷的中衣也一并脱掉。

  庆来之所以这般配合,完全是因亲眼目睹过朱润月处理急况时的“狠劲”。他想,她此时说大爷凶险,且十分凶险,那肯定是十足真金般凶险。暂不管爷是哪里出毛病,不懂他就跳过,总之先救再说,而他……他知道她能救!

  这一方,苗淬元感觉上身赤裸,被翻了个身伏在榻上。

  “这是……干什么……”这姿势令肩胛无法缩紧,当那股压迫升上喉头时,他史难抵御,很不好受。

  当他稍一扭动欲挣脱,立即听到女子干净音质清脆荡开——

  “压住,别让他乱扭。”

  “是。”庆来郑重应声,牢牢压住主爷。

  “金老伯,药需煎,船也要尽快赶回边上才好,您看……”

  “好、好,润月姑娘先照看着,那主轴大橹修好了,咱去催他们快行,然后就去煎药。”边说边疾步往外。

  何时他苗淬元的小厮和老仆全听话办事,听的全是姓朱那姑娘的话?

  她命人脱他衣物,还使强压制,还……还在他背肤上胡乱摸索,她不害臊,他都要替她脸红!再有,他被体内凉气窜得直颤,真觉她的指温着实太高,高到要烫伤人似……她还想怎么折腾?!

  肉身难受,神志浑沌,但还不到混乱的境地,他磨磨牙才想骂出,背脊已煨进一针、两针,跟着是三、四、五、六针。

  “抱歉,我认穴的功夫尚浅,隔着衣物不好摸索,等会儿行了血气就会觉得暖和些了。”朱润月很庆幸今晚遇险时,没把宝贝小医箱砸向那名湖匪,要不真不晓得从哪儿变出银针。

  她下针甚稳,然后取药箱中常备的艾草粒置在针尾上头,移来烛火引燃,随即有艾草药香散开,满室薰暖。

  “苗大爷,这是你背上的灵台与身柱两穴,需不断刺激,可能挺疼的,你忍忍。唔……若太疼,叫出声挺好,别忍啊。”

  一会儿要他忍忍,一会儿又让他别忍,有她这样指使人的吗?

  苗淬元模糊腹诽着,正因背脊往四肢百骸拓开的暖意而浅浅吐出口气时,灸在他背上的针突然被摇动,又深入浅出地戳刺起来。

  “哼……唔、唔……”牙关陡绷,他禁不住哼声。

  不是疼。

  如果是单纯疼痛还易忍,而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软劲儿,随那一下下刺激泉涌般生出,又仿佛缕缕线丝从底层被抽拉出来,没完没了,越入越深,越深越令人不安,于是不安感扩大再扩大,不仅肉身遭那股可怖劲儿呓咬,连心亦是,酸软得皱成一坨。

  他无法控制鼻中与喉间断断续续滚出的嗄音,即便如此仍想强忍。

  他是苗家的爷,要头一颗、要命一条,要他自弃服软,三个字——

  不、能、够!

  待他脱出险境,定要她……定要她……

  “痛!”

  ……是他喊出的吗?!

  不……竟喊得这样响亮,他、他苗淬元何时这般软弱?!

  他却不知,正因这一声痛喊得这样响,朱润月高悬的一颗心才终于稍稍归位。

  胸内气足,冲喉而出的声音才能高亮,而胸中能鼓气,意味着丹田已能聚气。

  “哪里痛?是下手太重吗?那……这样呢?这力道还痛吗?”语透欣喜。

  “肩和上臂……”他勉强抬首,目力似乎稳了些,虽半裸且被压制,瞪起人来仍颇有力道,让遭到厉瞪的小少年不禁倒抽口气。

  “大、大爷……”庆来紧张唤声。

  “你小子……想把你大爷压死吗?”喷气。

  朱润月轻呼了声,扯着庆来的衣袖。“快松手!”

  庆来听她的话对自家主爷下手,实是太紧张惊慌,只晓得卯起来把爷制得动弹不得,好方便她下针,倒忘记控制力道,他几把全身力气和重量使上,结果某位大爷遭压制的肩与上臂部位……呃,清楚浮出青红痕迹,想必再过一会儿就会由青红转青紫。

  庆来赶紧放手,吓得连退好几步。

  见小少年抓着头发、一脸自责又不知所措的模样,朱润月不由得叹气。

  事情不能越搞越乱,她只好请他去弄些热水和干净巾布过来,毕竟苗大爷满脸满身皆是汗,备妥热水准没错。

  庆来一走,舫楼内只剩下她独力看顾病家。

  她用他脱下的中衣擦拭他颈后和背上的薄汗,尽量让他保持干燥,接着又第二次以艾草粒薰针,燃烧艾草粒的热度随针钻进肤底,那略带呛辣的气味则钻进他鼻间、肺间,像一扫阴霾的晴阳,令呼吸吐纳渐畅起来。

  苗淬元静伏着,头一次深深觉得自个儿真如离了水、正大口拚命喘气的鱼。

  但……真的能喘气了。

  尽管仍有些发虚,至少气息吐纳间,那似铜墙铁壁的无形窒碍已淡去许多。

  待第二回的艾草粒燃尽,朱润月拔取他背上银针,含针略久且灵台和身柱两穴又被她反覆刺激之因,他脊背上如烙梅红。

  他肌理精劲而柔韧,肤色偏白皙。

  当背肤浮出点点嫣泽时,白里透红的背肌竟是她见过最最好看的……嗯,相较起来,比号称湖东小渔村第一美人的渔家西施还好看。那位姐姐前些日子扭伤腰,是她给治的,姐姐见她同是女儿家,很愿意与她“肌肤相亲”,于是就任她压在身上这样又那样。

  唔,就不知苗大爷愿不愿意也任她压压?

  “你干什么?”苗淬元感觉背上披了件薄物,应是自己的春衫,但有一股比针炙更沉、更重的力道朝背心压挤。

  他扭头一看,闭目再张眼,用力抓出远近之距,看到她似乎将半身压在他背上,以肘部为“武器”,不断攻击他脊柱两旁的穴位。

  他不禁蹙眉,薄唇逸出似痛似舒畅的呻吟。

  朱润月因那声低幽呻吟心口一跳,她本能朝侧趴着的那张脸看去。

  苗大爷脸色好看多了,颧骨略红,唇也恢复了些血气,清朗眉间拧着一个淡淡的川字,长睫幽幽垂掩,使得半敛的目光如染氤氲水气……病成这样,明明挺惨,都还没能完全缓过气来,可怎么就能病得这么赏心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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