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雪绫忙吩咐贴身宫女画眉摆出夜消来,宇文琰一看,瓷盅里的是芙蓉燕羹,他的眼眸霎时更柔和了。
这道羹品并无名贵食材,却是他母后在他小时候常做给他吃的点心,御膳房也尝试做过,却是没有雪绫做的好,雪绫十分有心,硬是将这道羹品做得与他母后的手艺一模一样。
两人坐下,谢雪绫亲自为宇文琰盛了一碗,她也陪着吃了小半碗。
宇文琰用小勺舀了一口细品,味道一如既往,不觉将一盅都吃完了,谢雪绫恬静地看着他,似乎只要看着她便满足了。
盅盘撤下,宇文琰漱了口,谢雪绫柔声问道:“皇上批折子想必是乏了,您躺着,臣妾给您捏捏可好?”
宇文琰目光亲昵地看着她。“自然是好的。”
谢雪绫伺候他在软榻上躺下,宫女们均识趣地退到了屏风外。
她十指认真揉着他脖颈肩胛之处,身上的幽香不时沁入他鼻息间,那是过去他在他母后寝宫里时常闻到的栀子花香。
“臣妾的身子不好,不能伺候皇上,皇上为何老往臣妾这儿来,叫臣妾很是不安。”谢雪绫轻轻叹息。
外人不知晓,皇上在她寝宫留宿,两人只是睡在一张床上聊聊在东宫时的往日趣事罢了,更多时候是入了夜,他便悄悄由窗子出去回御书房看奏章,天亮前又悄悄回来,他轻功了得根本无人发现,而看在外人眼中就是她受宠的证明。
“朕往你这里走动,旁人才不敢欺负你。”宇文琰没有睁开眼眸,淡淡地道。
她的身子能否伺候他,他根本不在意,鱼水之欢不是最重要的,对他而言,她不是女人,是亲人,是他承诺要保护的亲人,从前在东宫他还不需太过费心,但如今他登基了,后宫的水深不可测,执掌六宫的权力握在太上皇后手里,如今太上皇后还把自己的内侄女弄进宫里来,他自然要对她留心一二。
“皇上这是何苦?”谢雪绫幽幽一叹。“都怪臣妾,是臣妾出身卑微,没有可倚仗的娘家才让皇上如此费心。”
宇文琰轻声斥责,“不许你再说这种话,对朕而言你一点都不卑微,你的父母亲都是朕敬重之人,你则是朕一生要守护的人。”
“等皇后入主中宫之后,皇上千万不要再往臣妾这里来了。”她欲言又止地道:“臣妾怕皇后娘娘会不高兴……”
宇文琰闻言登时皱眉。“她若敢欺负你,朕饶不了她。”
谢雪绫惶恐道:“万万不可啊!皇上!皇后的父亲可是……”她说的就好像皇后已经欺负她似的。
宇文琰有些不悦的打断了她的话。“朕知道隋岳山是什么人,他再大,还能越过朕去吗?”
谢雪绫更惶恐了。“自然是不能的。”
宇文琰终是睁开了眼眸看着她。“放心吧!雪绫,只要朕在的一天,六宫之中就无人能动你半根头发。”
谢雪绫潸然泪下,饱含感激地道:“臣妾何德何能,让皇上为臣妾做到这地步,臣妾真是死而无憾了……”
“不许你再说死字。”宇文琰抿了抿嘴。“谢大统领为了朕的母后牺牲了性命,柳月忠心追随朕的母后而去,留下你无依无靠,朕保护你是天经地义之事,谁敢多置喙半句?”
谢雪绫泪珠盈睫。“臣妾明白……”
语落,她轻柔地唱起了一首曲子,而宇文琰也再度阖上了眼。
这首曲子与从前他母后唱给他听的一模一样。
在诡谲朝局中疲惫的心,唯有在这里才能得到片刻宁静……
第2章(1)
天机寺座落在城郊,在距离京城最近的一座山峰上,那山名叫含笑山,出了城门,沿路是舒缓的丘陵,再过去是连绵成片的山脉,快马疾驰约莫半日可到山脚下,但要到达天机寺还要花费一日工夫,尤其是隆冬登山,积雪容易打滑,行之不易。
宇文琰、宇文珑等一行人来到这里已停留了两日,他们对住持隐瞒了身分,兄弟俩也诚心诚意的在菩萨前磕足了一千个响头,留下大笔香油钱这才离去。
但愿他们父皇真能起死回生,但愿……旁人看他们这行径近似傻瓜,他们却是但求没有遗憾,出身在天家又如何?他们所求的与常人无异,不过是承欢父亲膝下。
这几日天候异常转热,雪早已融净,下山之路也不那么难行了,虽然不是滴水成冰,但在孤岭之上,山风依然刺骨,光秃秃的枝干林立,沿路均是萧瑟之气,没什么风景可言。
无景可赏便罢,马车里还不时有个煞风景的干呕声传来。
“呕——”终于,在发出一声绵长有力的干呕之后,宇文珑吊着眉,瞪大了眼,两手交叠着捂着嘴。“皇兄……臣弟不行了……必须马上下去,否、否则臣弟怕会吐出来……那气味恐会惊扰了皇兄的圣鼻……”
宇文琰一个斜眼过去。“身子不适还要贫嘴?”
宇文珑苦笑。“皇兄有所不知,臣弟这是苦中作乐啊!”
宇文琰命令外头停车,马车才一停妥,也不等随从前来放下脚凳,宇文珑就忙不迭地跳下去。
他不雅的蹲下吐个痛快,加之山风盘旋,他也算是吐得很辛苦,怕秽物乱飞,因此身子蹲得极低,全然没有一介亲王的风采,幸好此处幽僻无人瞧见,尚可保住名声。
距离几步之遥的褚云剑有些轻蔑地看着宇文珑,嘴角微微上翘。“翼亲王殿下的身子也太弱了,不过短短车程竟然就吐了?”
他是大内侍卫统领,和宇文琰、宇文珑是表兄弟,自小一起长大,私下说话也较没顾忌。
这回宇文琰出宫带的人不多,自然都挑精英,除了褚云剑之外,禁军大统领奉荣也随行,他是大云朝第一高手,一人可敌百人,要真遇到了事,他一个人就足以摆平。
不说奉荣身手了得,其余人或多或少都会武功,连看似小白脸的宇文珑也不例外。
大云朝以武立国,重视文武双全,因此全国男子皆需自小习武,大云的武馆比学堂多,武状元比文状元受重视,这都是受到前前朝的影响,因为前前朝大宁就是因为只重文人不重武人而遭大萧灭国的。
“在背后说人家坏话算什么英雄好汉?”宇文珑吐完起来了,拿出帕子擦了擦嘴,又嫌脏的把帕子一丢,随山风飞走了,也不知道哪个倒楣鬼会捡到他的恶心帕子。
丢完帕子,他大步走到褚云剑面前,两手叉腰站成大字型,一副要寻衅的样子。
“我说褚云剑,只动口舌之利,你还是不是男人?回头我告诉姨母去,你说我坏话,你欺负我,看姨母怎么罚你。”
宇文琰的母亲是郭家大小姐,褚云剑的母亲是郭家二小姐,宇文珑的母亲则是郭三小姐,三姊妹一母嫡出,宇文珑占了老么的便宜又一张娃娃脸,褚云剑的母亲就是偏疼他多了点。
“去啊!”褚云剑也一个箭步站到宇文珑面前去,他咂着嘴笑道:“别说背后了,我当着你的面也敢说你坏话,尽管跟我母亲告状去,你这没断奶的娃儿,不知人间疾苦的富家大少爷,还晕车哩,我看改天你骑马也能晕马了。”
众人看得明白,褚云剑一张好嘴,这是摆明了要挑弄宇文珑生气,偏生宇文珑还真是气炸了,跟着一系列的做法自然是要告御状的。
“皇兄!有人欺负臣弟!”
他呼喳着要找靠山,却见宇文琰眸色凛凛的盯着邻近山林的密林深处,那里有一道溪谷,而他们所立之处有一处缓坡,约百来层石阶可通往山下溪谷。
宇文珑凑过去。“在看什么啊皇兄?”
宇文琰自然是不会回答他,宇文珑也习惯了,他靠在宇文琰身边探头往下俯瞰,就见到一对少年少女在捉鱼戏水,少男面孔稚气了些,约莫小了少女两、三岁,两人都撸着衣袖裤管,不时捉住了鱼又放生,相视哈哈大笑,十分快活。
宇文珑的视线定在少女雪白的小腿肚上,扬了扬眉毛。“啧啧……原来皇兄有这等变态的嗜好啊!臣弟都不知道。”
褚云剑也一派慵懒的走了过来,顺着他们的视线瞧去,不禁奇也怪哉起来。“这时节竟然有鱼可捉?那溪水应是极寒,两人身子骨倒是不错,不像有些京城来的贵公子娇生惯养,坐会儿马车就受不住还要吐,耽搁大伙儿的时间。”
“废话连篇!谁爱听你磕牙?”宇文珑不甘示弱的大声说道:“你尿床到八岁!”还伸出双手极尽夸张之能事的比了个八。
褚云剑最讨厌人家提这个,他气极反笑。“我听你在放屁,一派胡言。”
宇文珑洋洋得意,“姨母告诉我的!”
“行!回头找母亲对质。”
“对质就对质!谁怕谁?”
“要不要我说出来,你到几岁才断奶?”
“你敢说试试!那就不要怪我说出你九岁那年还尿床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