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公子回来了,为了寻回深爱的夫人,
他不惜化为最黑暗的魔,
回到这座雪山看顾的城,
费尽千方百计,机关算尽,
只为与姑娘抗衡,
反抗砚城千百年来难以动摇的规定。
阴霾遮天,城内异象渐生,四方闇影重重,
人与非人,安宁不再。
一段段云谲波诡的绮谭背后,
藏的是血,是泪,
是对伊人深深的思念……
在遥远的南方,最后一座终年积雪不化的雪山下,有着一座城。
城形如大砚,被称砚城。
那座城景色优美、花木茂盛,家家户户前都流淌清澈的水。城里住着人.以及非人,还有精怪与妖物,彼此相处还算融洽,维持着巧妙的平衡。
关于砚城的传说,有的真、有的假;有的教人害怕、有的令人玩味不已-曾冲足过的人,回来后所说的都不同,人人各执一词,彷佛拜访过的是不同的城。
人们来来去去,唯有雪山屹立,静静看顾着砚城。
雪山护卫这座城。
雪山凝望这座城。
城内城外的种种,在雪山下一览无遗。
传说将被验证。
故事,开始了。
第一章 梦蚀(1)
暗夜无光,路途遥遥。
伍郎走着走着,走过森林、走过山路、走过铺满五色彩的街道,在古城大街小巷行走,想尽快赶回家中,见见美丽的娇妻,抱抱吐着软软乳音的儿子。
夜路总是走得慢,隐约之中,身后还传来鞋履触地的声音。
伍郎停下脚步,好奇的回过头,望向来时路,以为静夜深深,竟也有同路人。但眺目看去,暗夜中不见人迹,脚步声却没有停下,一声比一声近,还比先前快了一些。
逼近的脚步声,让伍郎蓦地心头一冷。
他急忙转身,莫名的恐惧感让他加快脚步,亟欲拉彼此的距离。
只是,他走得愈快,后头的脚步声也赶得愈急,虽然听来还远,却已经让他颈后的汗毛根根直竖,冷汗濡湿衣衫,一边走着,一边拿着手绢频频擦拭额上的汗珠。
终于,他看见家门了。
每次晚归时,妻子总贴心的在门前,悬挂一对灯笼。
灯笼的光晕照亮黑夜,伍郎松了一口气,往家门走去,直到身影都沐浴在光晕之下。身后的脚步声停了,他也无心探看跟踪他的到底是谁,直接推开家门,踏入门槛——
啪!
一只肥嫩的小手,拍打他的脸。
伍郎醒了过来。
只见儿子歪着脑袋,眨着漆黑的大眼,傻愣愣的笑着,小手还直往他脸上拍,执意要找人玩耍。
「快过来,别吵爹爹。」
妻子连忙走过来,抱起嘟嘴不依的小娃儿。
「没事,你再多睡一会儿。」她体贴的说着。
屋子里飘着饭菜的香气,伍郎坐起身来,瞧着窗外的日光。
「什么时候了?」
「快晌午了。」
妻子回答:
「你昨天赶货回来,又睡得不好,大半夜都在呻 吟,所以早晨才没唤你,想让你补补眠。」
伍郎揉揉额头,觉得仍旧疲累,像是没睡过觉似的。
对了,他前几日去养蚕人家,买了批染好的绣线。一来是挂念妻儿,二来是绣庄陈老板的女儿即将出嫁,绣娘们日夜赶工,为新娘筹备嫁妆,库存的绣线即将用尽,为了这笔大生意,他只得赶夜路回来。
或许是心里着急,才会作了那场梦。
「还要再睡会儿吗?」体贴的妻子问。
「不用了。」
他微微一笑,把梦境抛到脑后,从妻子手中接过儿子:r我跟陈老板约好了,下午就要把绣线送过去。」
「可别累着了。」
「不会。」
他拥着妻儿,心满意足,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男人。
静夜。
伍郎急速的走着,身后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愈来愈近,近到他几乎能够感觉到那人的呼吸,吹拂过他的后颈。
他心急如焚,只觉得不能让那人追上,步伐愈来愈急,快到已经不是走路,而是极尽全力的奔逃。
每次,只要他赶回家门前,沐浴在灯笼的光晕下,身后的脚步声就会消失。旦踏入门槛——
「你怎么了?」
妻子推了推他,轻声细问:
「呻 吟得好厉害啊。」
她转身抱着丈夫,发现被窝里温暖,他的身子却在发冷。
「没、没事。」
惊醒的伍郎喘息不已,全身汗出如浆,双腿酸痛,含糊的回答:
「只是做了个恶梦。」
「你最近几日,夜里总是作恶梦。」
妻子睡音浓浓,含糊的说着,困意淹没她,呼吸再度变得深沉而规律。
伍郎在床榻上颤抖,不敢再睡。
这已经是第六日了。
从归来的那夜起,被这样的恶梦夜夜都来纠缠。他一夜一夜的被追逐,睡眠不能让他放松,反倒让他惊恐,为了奔逃而耗费体力,使得他白画时倦怠不已,接连算错好几笔帐,损失不少银两。
他惧怕夜晚降临,几度忍着不睡,却又不知不觉陷入梦境。恶梦太真实,他的脚底甚至长了水泡,双腿僵硬如木。
连日的恶梦,更连累到妻儿,扰得他们也不能好好休憩。妻子的脸色愈来愈憔悴,儿子在半夜惊醒,哭闹抽噎不停,原本已经能牙牙学语,语音不清的喊爹唤娘,这几日却变得沉默,不论怎么逗弄,都一字不吭,只会放声大哭。
为了让妻儿能睡几日好觉,他把妻儿送回娘家,独自迎接第七个夜晚。
一如前几日,恶梦再现。
这次,伍郎用尽所有的力气,在深夜里奔逃。
脚底的水泡磨破,渗出的血濡湿鞋袜,他忍着疼痛,气喘吁吁的跑着,一心一意在熟悉的夜路上飞奔。
只要到家就好了。只要到家就好了。只要到家就好了。
他在心中默念着,终于跑过百子桥。往前经过邻居家门,再绕过街角,就能看见家门口熟悉的灯笼;一旦到达灯笼下,身后诡异的追逐就会停止,他就会安全的醒来——
眼前的景况,蓦地让他惊骇止步。
家门前该是亮着的灯笼,竟黯淡无光。
伍郎赫然想起,灯笼是妻子点上的,而白昼的时候,是他亲自送妻儿回娘家。今夜,没人为他点亮灯笼。
他迈开步伐,踉跄的来到家门前,急着要推门屋,门扉却动也不动,牢牢紧闭。倏地,一只冷凉的手搭上他的肩。
「终于追上你了。」陌生的声音愉悦的说道。
伍郎连呼吸都停了,胆颤心惊的慢慢转头,顺着肩上的手看去。
那是一个陌生人,正咧嘴笑着。
「我是魔。」
那人说着,笑容愈咧愈大,露出嘴内尖锐的牙,在昏暗的夜里,那些牙更显得怵目惊心。
魇轻松从容的稍稍靠近,双眼带笑的俯身,瞬间就咬断伍郎的左手臂,津津有味的喝着血、吃着肉、啃着骨,含糊的直说好吃好吃。
伍郎看得目瞪口呆,被咬断的地方却丝毫不觉得痛,是啊,只是梦,一个恶梦而已,他当然不该觉得痛——
他在这时醒了过来。
窗外,天色已经蒙蒙亮,偌大的床铺上只有他独自一人。
真是个骇人的梦啊!
他擦擦额上的冷汗,本能的伸手去摸摸左手臂,却只摸到空荡荡的袖子。恐惧涌上喉间,他颤抖不已的拉开衣衫。
只见左肩以下,睡前明明还完好的手臂,竟然消失不见,左肩的断处浑圆,看不见伤口,更看不见半滴血,就像那只左手臂从来就不曾存在。「啊——」
朦胧的晨光里,伍郎的哭嚎声响遍整座砚城。
砚城,位于终年不化的雪山之下,因城型似砚,故称为砚城。
砚城之中,有座木府。
木府的主人,就是砚城的主人。
历代的木府主人,都很年轻,也都没有姓名,若是男人,就称为公子,若是女人,就称为姑娘。城内外若是遇上难解的事,只要来求木府的主人,没有不能解决的。
阳光明媚的午后,木府的一座庭院里,鸟语花香。
茶花盛开,努力展现最美的姿态,让坐在花凳上温柔婉约的女子,一针针的在
绢布上绣出栩栩如生的花样。红的花、绿的叶,衬托得恰到好处。
树荫为她遮挡阳光,让她所坐的角落温度凉爽宜人,既能清楚的剌绣,又不会晒得过热。
她衣衫雅致,不显奢华,肌肤柔润如玉,柳眉弯弯,双眸像最美的梦,发间的金流苏轻轻晃动,不敢惊扰她的专注。
奴仆偶尔上前,为她斟换瓷杯里的香茗,小心的注意茶温,不敢太烫,也不敢太凉,伺候得无微不至。
就在第三朵茶花即将剌绣完成时,一个高大健壮、皮肤黝黑的男人,迳自闯入庭院,瞧见她静静刺绣时,浓眉不由得拧起。
「外头都闹得不行了,你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绣花。」
他强壮的双臂环在胸前,语带不悦,但没有指责。
绣针停顿,女子抬起头来,声音婉转:
「外头怎么了?」她问。
「有个少妇在石牌坊前跪着哭求几个时辰,双眼都快哭出血,仆人们却还是不让她进来。」
察觉她真的没听见,男人的双眉拧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