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柔嘉本来就心中忐忑,此刻也不知是喜是惊,六神已无主。
“夫人。”小暖忽然开口,“婚姻大事,公子想必自有主张,夫人不如等公子回来,先问问他?”
“笃君这孩子腼腆得很,对婚事一直犹豫,只怕他再喜欢谁,也开不了这个口,”豫国夫人道:“今日趁他不在,我把婚事替他定下,反正他的心思,我也知晓。”
“公子何曾说过喜欢孙大小姐了?”小暖激动地反驳,“奴婢从没听公子提过。”
“你这丫头,做了孙府的义女,倒是胆大起来,”豫国夫人淡淡睨了小暖一眼,“笃君的心思,难道你比我这个当姑母的更清楚?”
小暖像是被狠狠打了一记耳光,双颊顿时羞得通红,低头道:“奴婢、奴婢不敢……”
“夫人,她不过是小孩子,乱说话罢了。”桑夫人立刻维护道。
“她虽然腕上有颗痣,肖似孙家二小姐,但未必就真是孙家二小姐。”豫国夫人仍然沉着脸,“算来,她还是我家的一个奴婢,主人家说话,奴婢可以插嘴吗?真把自己当成小姐了?”
“奴婢该死!”小暖吓得跪倒在地,俯首道,“夫人恕罪。”
“你的心思我也听闻过,好几次都想着给笃君做通房,奈何笃君没答应。”豫国夫人冷眼盯着她,“你以为坏了笃君眼前的姻缘,你就有机会了?告诉你,你那卖身契还在我这里,就算孙府收了你当义女又如何?”
“夫人,这孩子……她知错了的,夫人……”桑夫人心急之下,语无伦次起来。
孙柔嘉大为意外,没料到豫国夫人居然当众戳f小暖的短处,看来这桩婚事她是打定了主意,不容反对的。
“小暖,”豫国夫人继续道,“你去一趟冰窖吧,有些冰冻的果子需要收拾收拾,别在这儿闲着了。”
“夫人!”小暖不由瑟瑟发抖,“奴婢真不是故意的……”
“怎么,不想再干奴婢的活了?”豫国夫人讽笑,“才当了几天孙府的二小姐,就忘本了?今儿你就留下吧,我这府里有好些差事需要你去做,就别在孙家叨扰了。”
“夫人……夫人!”桑夫人不由叫道,“小暖不能离开我,我好不容易找着她……可不能离开我啊!”
“等咱们结了亲家,小暖爱上你们府里去就上你们府里去。反正一家人嘛,使唤个奴婢,也是可以的。”豫国夫人微笑道。
看样子,豫国夫人这是抓住了桑夫人的弱点,逼桑夫人同意这门婚事。孙柔嘉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
“夫人,这桩婚事其实臣妇心里是赞成的,”鞠夫人见局面难堪,只得起身道,“虽然臣妇不是柔嘉小姐的生母,不过,若让我来做主,我倒乐意促成这美满姻缘。”
“当真?”豫国夫人莞尔,“听闻孙大人家中两位夫人皆是平妻,况且孙大小姐也非桑夫人亲生。所以,鞠夫人你来做主,也甚好啊!”
“是,”鞠夫人福身,“臣妇能做主,定下这门亲事。”
“好!”豫国夫人当即抚掌,“有这句话,就足够了。”
孙柔嘉不禁感慨豫国夫人真是厉害,这连番对话下来,字字击中别人要害,逼得对方无路可退。
她发现小暖的脸色铁青,眼底透出绝望,而桑夫人一心护着小暖,对这门婚事已顾不上反对或者赞成?,鞠夫人则面露微悦之色,想来,跟苏家结这门亲,也算孙府傍了座大靠山,鞠夫人觉得沾了光。
只不过……苏笃君会怎么想呢?等他回来,听到这个消息,会是怎样的反应?
若他拒绝,她会不会很丢脸?
孙柔嘉从坐立不安到全身发冷,这半个时辰如同过了一世那么久,等待她的,也不知是怎样的宿命……
晚上,孙柔嘉刚想松开发髻就寝,忽然听到窗棂上传来“笃笃”的声音,她推开窗子,一如往昔,孙廷毓站在月亮底下。
“长姊,你歇息了吗?”孙廷毓笑嘻嘻地问。
“有事?”
孙廷毓道:“有人找你。”
孙柔嘉早就心生预感,今夜断不会这般轻易地过去,所幸还没来得及卸去残妆,略加收拾,仍旧可以见人。
“笃君哥哥在后门口等你,”孙廷毓压低声音,“他说想见见你。”
孙柔嘉一点都不意外,她就知道,订亲这么大的事,苏笃君哪能甘心受姑母摆布呢?三更半夜便来找她,想必是要说服她退婚吧?
孙柔嘉淡淡一笑,当下披上外衣,随着孙廷毓悄悄来到后门处。后巷僻静,一棵不知名的树在夜风中摇曳。
苏笃君独自骑马而来,大概已经待了很久,月光把他的身形拉出一道影子,更显修长好看。
“你们聊,我先回去了。”孙廷毓笑道,顽童般吐了吐舌头,掩上门扉。
孙柔嘉看着苏笃君,苏笃君也看着她,两人一时无语。
“苏公子……”孙柔嘉犹豫地道,“今日迫于情势,所以答应了豫国夫人,这订婚做不得数的,改天我定会请家父退了这门亲事。”
苏笃君眉心微凝,注视她半晌,方道:“怎么,孙小姐觉得我是来退婚的?”
“啊?”她一愣,他这话什么意思?是在跟她客气吗?
“既然我姑母做了主,我也没打算违抗。”
这话让她吃了一惊,“苏公子真的愿意?”
所以他这么晚了还来找她,并非兴师问罪?
“只怕孙小姐不情愿。”他答道。
“我……”孙柔嘉有些犹豫,总觉得似乎不该同意这门亲事,毕竟他们还不太熟悉,并有着重重顾虑,可她心里亦藏着一丝欢喜,从前残留的魂魄彷佛在牵引着她,让她情不自禁。
嫁给苏笃君这样的男人,应该是天下大多少女的梦想吧?出身世族,年轻有为,再加上那张俊美的容颜,谁会不动心?
可他喜欢她吗?他会喜欢上她吗?假如不能,那余生岂不变成一种折磨?
“苏公子一直没有婚娶的打算,忽然把我这个人硬塞给你,只怕苏公子会讨厌呢。”孙柔嘉涩笑道。
“既然姑母做主,我也不是不能婚娶的。”苏笃君却道,“只是嫁给我恐会有凶险,孙小姐不怕吗?”
她该怎样回答?说她无所畏惧吗?他并不知道从前的她暗暗恋慕着他,她若忽然把生死置之度外,答应要嫁给他,岂不很奇怪?
孙柔嘉垂眸道:“说不怕是撒谎,谁不怕死呢?只不过,我没那么胆小,我也一直钦佩苏公子在清县的作为,你这样一个为国为民的人,我也想为你添一份助力,所以对于这桩婚事我也是愿意的……”
“想不到孙小姐有如此胸襟,”苏笃君大为意外,“倒是下官小瞧孙小姐了。”
“只是……我想着当夫妻还是要彼此有情,方能幸福长久,今日若只是顺着长辈之命,未免委屈,然而若冒然退婚,豫国夫人那边也不好交代,”孙柔嘉道,“反正现在尚没有正式下聘,只是口头婚约,大可不必忙,等到家里真催促咱们的时候再说吧,眼下就这么着含含糊糊的,先应付过去,可好?”
他一怔,随后亦笑道:“对,孙小姐说得也对,是下官着急了。”
孙柔嘉原以为,他忙不迭的赶来,是急着与她撇清关系,没想到他只想问问她的意愿。原来,他跟她一样,也怕对方不情愿……所以,他其实也在乎她的心情吗?
“不过,眼下有一事,难以含糊应付。”苏笃君却道。
“何事?”孙柔嘉心头一紧。
“过几日便是七夕了,”苏笃君道,“按风俗,订婚的男女须得去河边共放一盏河灯,以祈婚后之福。”
“是吗?”孙柔嘉咬了咬唇,“那……怎么办呢?不如……我们也去放一盏?”放一盏灯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孙小姐愿意去?”苏笃君微微一笑,“那就好,暂且可以应付应付我姑母,否则她定会三催四请的。”
“到时候,有劳苏公子来接我。”孙柔嘉说着低下头去。
“孙小姐……”他忽然欲言又止。
“怎么?”她抬起头,还有什么疑虑?
“不知孙小姐是否记得?”他试探道,“我第一次见到孙小姐时,你就是在放河灯呢。”
“是吗?”她呆立,脑中闪现出一幕画面,月夜、水光,河面上星光点点,堤岸边人群熙攘……原来,那就是他俩初识的情景吗?
“哦,好像当时还有慕容县主?”她似乎曾听豫国夫人提起过。
“对,”他点头,“孙小姐就站在县主的身后。”
孙柔嘉很讶异,看来他真的记得,还曾经给他留下过印象?真好,哪怕这记忆很淡,她都觉得欣慰和满足了。
“我怎么记得,好像是在看花灯的时候?”她故意假装一无所知。
“是河灯,放河灯。”他重复道,“大概孙小姐没留意吧?”
其实孙柔嘉是压根没经历过,自然没有印象,但她又想,算了,就让他这么以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