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丘子,你定也打听了陆大娘子此刻落脚何处了吧?」
「原来,我还是小看她了。」
豻修长指尖在宗卫巍受命随时呈报上来的关怀……咳,监视密帖上,把这两日来常峨嵋经历的点点滴滴尽收眼里,嘴角不禁微微上扬,隐含赞赏。
这小鬼头,原来狡兔有三窟,还有一个又一个圈套和伏笔,不动则已,一动就是咬得入骨三分!
只是她既已设下机关,为何那一日在晏府还有玉石俱焚的念头?
豻自然不知,前世的阴影与冤仇孽债压得常峨嵋时时喘不过气来,理智清明之时自能步步为营,与之周旋筹谋,可一旦旧日阴霾心魔涌现袭来,她便有恨不得一把业火将仇敌和自己一同烧熔了的疯狂念想——
尽管重活一世,背在身上的泪与恨,还是在她魂魄之上深深烙下了痕迹。
而在此同时,豻低眸看着这短短两日她所做的一切,眼底的赞赏不知何时被隐隐的心疼取代了。
常家,竟将她逼到了这地步?
唯有被欺到绝境,再无生路的困兽,才会用尽所有气力拼死也要咬下敌人一大块肉去……
「宗师,这常家二娘子确实是适合做暗卫的好苗子,」巍也生起了爱才之心,殷勤地补了一句:「属下愿意收她。」
豻胸口那复杂的酸涩感正莫名纠闷得生疼,闻言鹰眸杀气一射而来——混帐家伙!你算哪头蒜?
巍一抖,内心哀号:娘啊喂!我刚刚脑子是进水了不是?怎么就一时狗胆包天跟主子抢起人来了?
「属属属下方才是说笑的,哈,哈哈。」巍后背全是冷汗,干巴巴笑着。
豻冷哼了一声,霍然起身,负手道:「陆大娘子那里,命人去敲打一二,如果不想她在江盛尚未阵亡前就在外养了个小倌的好事人尽皆知,小丫头要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江家宗族吃了那么大个亏,红眉赤眼地盯着她手边那笔巨款,陆家碍于族中未嫁娇娇们的名声,是不会明火执杖地为她撑腰,既然那小丫头为她规划好了前路,她就得乖乖走下去!」
「诺!」巍慨然领命,心底暗暗警醒——哟,主子这是护上了人家小娘子了,看来等会儿得紧急通令各宗师部和暗卫部,等日后「小师妹」进门了,千万得好好捧着护着,否则惹恼了主子,被剥上三层皮都不够!
瞧,这常家和陆大娘子不就快倒霉了吗?
而且排在他们前头的绥南公府,现在想必已经鸡飞狗跳了……
第5章(2)
京城另一头,富贵已极的绥南公府冲进了大批银甲卫,一瞬间,绥南公府从主子到奴仆无不被像牲口般捆成了一堆往地上一砸,霎时惊恐声求饶声哭泣声嚎啕吵嘈喧天,直到银甲卫手中寒光闪闪的戟威胁地架在了脖子上,顷刻间哭喊声一消,只余瑟瑟颤抖,生怕惹火了如狼似虎的银甲卫,立刻就血溅当场。
「你们、你们好大的狗胆!」绥南公正搂着新宠的松女在后院喝酒,呼拉拉便被粗鲁地押到了正堂之中,和自家夫人及二弟跪在一处,他惊惶愤怒,吼着,「本公爷乃朝廷敕封世袭五代的一品公爵,你们竟敢对本公爷不敬,还不快快松绑,否则等我上奏吾皇,弹劾你等滥用职权,无故惊扰当朝勋爵——」
「罪臣绥南公窦恒听旨。」银甲卫统领狞笑一声,展开金灿灿的明黄圣旨,将上从绥南公府窦公爷私自和羌人户市,卖出五百匹骏马予羌人,形同叛国逆上大罪,下至公府中人欺民霸市、屡屡逼良为妾,强占田地等等人神共愤之罪孽,一一宣读而来。
为了拍马屁……咳,是为了确实执行圣上英明旨意,并贯彻大宗师公器私用之要领,他和金羽卫统领还为此打了一架争这活儿,后来若不是使贱招……
咳咳咳,总之,最后终于得以亲自带人来抄绥南公府的家,想想也真是给了这混吃等死的绥南公一个面子,寻常勋爵官宦还劳动不了他这位统领大人呢!
窦恒面色惨然若死,哆嗦着浑身瘫软在地,魂都快没了……
当初为贪那五百匹骏马卖得的五万金,他也是内心挣扎再三,最终还是被钱财迷了眼,存了侥幸之心,以为马场天高皇帝远,必能瞒天过海,万万没想到……没想到……
窦二爷在此时疯狂挣扎起来,拼命磕头哀求道:「统领大人,我已经和我大哥分家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全都是我大哥他贪心造的孽——」
「还有臣妇,臣妇不过是后院女人,压根儿不知我夫君犯下这等滔天大罪啊!」绥南公夫人惊恐啼哭,不忘做出楚楚可怜之姿,只希望能引出统领大人的怜惜之心,放了自己一马。
银甲卫统领轻蔑地看了这二人一眼,这两个也不是什么好货,绥南公府淫乱肮脏成这样儿,他俩也有一份功劳。
「放心,少不了你们。」他大手一挥,毫不留情地道:「统统带走,押入天牢!」
「诺!」银甲卫轰然应道,二话不说把公府大小主子和重要管事全抓走,留下三分之一的银甲卫拎着帐本儿一一查抄。
至于绥南公后院那十六个姬妾,涉案在身的在劫难逃,无辜被迫为妾的发还归家,偌大公府不到三五个时辰便抄了个空空荡荡。
松女面色苍白,失魂落魄地被逐出了绥南公府,幸运捡回一条命的她茫茫然地伫立街头四望,只觉自己精心计较攀附得这一场富贵,转瞬间竟是一场可怕至极的恶梦……
唯独手腕上那串冰凉凉的红珊瑚串子,是她仅剩的最后安慰和保障。
「二娘子……」松女哭了出来,心底又是害怕又是悔愧,还有满满的感激。「是奴错了,奴当初就该紧紧跟着您的啊……」
现在公府被抄,她也回不去常府,以大娘子的心肠及手段是肯定不会放过坏了她大计的自己,就是二娘子在,恐怕也护不住她……况且,况且她以前对二娘子那般坏,还有什么脸回去求二娘子庇护自己?
约定好的三日后,常峨嵋循着上辈子的记忆,像小犬似地闻闻蹭蹭绕了大半个城东,最后终于在一扇陌生又熟悉的朱红大门前停了下来。
她的眼眶不禁微微潮湿,喉头紧缩,有太多的情绪在胸口翻腾泛滥,前世种种浮光掠影般在眼前一一闪过……
他低头看着仅剩一口气的自己,原本圆润娇巧的身子已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唯有一双大眼睛明亮得惊人,彷佛燃烧着最后的生命之火,里头满满是饥饿得麻木、痛苦得不甘,和一丝最终的解脱……
高大雄健伟岸的男人没有厌恶和漠视,他眉心微微蹙起,眼神有一抹淡淡的悲悯,缓缓屈身单膝振臂抱起了这轻得令人心悸的少女,他好似看出她笼罩在脸上的浓重死气,心知便是大罗神仙也挽救不回这一条稚嫩的性命。
他只问了一句话:「你,有何遗愿?」
常峨嵋消瘦青白得可怕的小脸渐渐浮起了朵笑容,飘忽哀艳,如凋逝前的花魂影子……刹那间,依稀可想见她昔日极盛的娇憨粉致、灿灿光华。
「想……吃……」那个「饭」字还含在唇齿间,她气息已断,骨瘦如柴的小手颓然垂落。
饶是身经百战心硬如铁的豻,胸口还是隐隐抽痛,眸底有一刹那的幽黯怅然。
没有比历经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战士和武者,更精于杀人的技艺,也更明白人命的殒落有多么叫人惋惜。
尤其,这小女孩还是死于一个男人的色心贪欲……
「我会命人祭奠时,摆上满满一桌丰盛。」他声音低哑,眼眶有些灼热。
「你便走慢些,吃饱了再上路吧。」
那一刻,她才知道其实自己前世并不是什么都失去了,至少,有一个人只因为短短临终前那一眼,不带丝毫轻蔑与厌憎,而是温柔地抱着她,并且许她饱足无忧好走的承诺。
于是她的魂魄,就这样满是孺幕依恋信任地傻傻跟他走了,轻飘飘地跟着他回到那处煞杀二气浓厚无比的暗卫部大堂,飘在他居室的房梁上,看着他沉稳处理着卷宗;躲在他随身的那只凶兽梼杌赤红玉佩里,感受着他健走游龙、逸兴湍飞地和他的挚友或属下行招对阵,跟着兴奋叫好……
有一次,她甚至跟呀跟到了皇宫大门口,却被一股至阳至刚、雄浑凛冽的霸气阻挡隔绝在外,只能对着门上凶猛咆哮的金色龙首连连拱手赔罪,躲得远远的在树荫下等他——因皇宫龙威鼎盛震慑百邪,她这只小鬼要能进得去才真叫有鬼了。
她也亲眼看着他在山林之中,遭受反王伏击性命垂危,心急如焚地扑上前去,想挡住射向他背心的那支破空冷箭,可冰冷冷的箭镞穿过了她透明的身子,直直没入他身体里——
他闷哼一声,罡气横劈一扫,那放暗箭的死士胸口霎时震凹了一大块,当场喷血而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