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得龇牙咧嘴的常峨嵋打从他犹如天神降临般出现的那一刻起,便傻乎乎地望着他,几乎看痴了。
「您——为什么露面了?」她几不可闻地喃喃。
隐于暗处的宗卫巍嘴角抽搐,内心也有相同的强烈冲击和呐喊:您咋地「亲自」露面啦?
这种跋扈出面、嚣张领人的活儿,不是交给跑腿的属下来就好吗?
豻高大身躯矗立庭中,气势恢弘威压巨大,长平郡主脸色都黑了,几次想悍然拒绝,可一想到这煞神平素的作风手段,终究还是胸口憋得死疼,勉强咽下了这口气。
「大宗师开口,长平也不能不给您这个面子。」长平郡主面色悻悻,僵硬地道:「然此女性情乖张顽劣可恨,胆敢冒犯皇族贵胄,纵然死罪能免也是活罪难逃,想必大宗师洞明烛照,当不会被此女的装腔作势、故作楚楚给欺瞒了去。」
「冒犯皇族贵胄,自有王法惩治裁决,豻自然不敢徇私。」他似笑非笑的开口,「郡主只管放心。」
长平郡主心下一个咯噔,忍不住草木皆兵起来,哪里还敢逞口舌之利?
豻缓缓走近痛得一身冷汗跪坐在地的常峨嵋面前,冷冷地道:「走。」
……走去哪?
她差点傻愣愣问出口,总算及时回过神来,连忙七手八脚忍痛爬了起来,唯唯诺诺地乖乖跟着他走。
「宗师大人……」一个娇弱怯怯的女声哀哀地响起。
常峨嵋满眼讽刺,却也有一刹的不安。
豻微微回头,面无表情。「你哪位?」
「噗——」常峨嵋急忙摀住小嘴,还是被霸气侧漏的大宗师瞪了一眼,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常睁玥心里恨极了常峨嵋的滔天运气,更恨这个看起来就是位高权重,连长平郡主都不敢得罪的高大英挺男人,居然面对清灵美貌如她视而不见?
话说回来,阿嵋到底如何识得这位大宗师的?
「回宗师大人的话,我是阿嵋的长姊,」常峥玥长长睫毛垂落,凄婉又羞涩地低声道:「您要带我妹妹去哪儿?我、我不放心,我定是要跟着阿嵋,我不能再让任何人欺负她了。」
「……」饶是豻多年来阅尽世事人情,也被这女子的厚颜程度噎了一下,他深邃鹰眸掠过小脸娇软浑圆的常峨嵋,几不可闻地哼了声。「看看人家这功力。」
无良无耻,能屈能伸,还能睁着眼说瞎话……
「那叫人至贱无敌,不如小女也学学?」常峨嵋凑近他身边,圆眼儿眨了眨。
「再说,把你撂下来喂狼。」他瞪了她一眼。
她一抖,立刻乖乖缩了回去。
常峥玥原以为任谁也狠不下心拒绝她这个「一心」牵挂惦记幼妹的善良美好长姊,可惜她遇上的偏偏是大宗师豻。
「想跟来?」豻目光投向常峥玥,忽然意味深长地笑了。「不后悔?」
常峥玥被他这一抹笑惹得心下怦怦直跳,双颊不自禁绯红起来,暗喜不已——她便不信,有哪个男人能抵抗得了自己的倾城婉约?
况且,若此时不能跟着脱身而去,独留下来的她必定面临郡主沸腾勃发的怒气,而她未来的大姑姊是怎么也指望不了的。
常峥玥有些心灰,却也在这一刹那生起了「宁作凤尾不为鸡首」的念头——严家,终究地位势力太弱,否则今日长平郡主如何敢对她这般轻慢蔑视、任意喊打喊杀?!
电光石火间,常峥玥心思大变。
尤其在豻神情淡然地望向长平郡主,眼神中不需透出任何意涵,就令长平郡主识趣地硬声硬气道:「都放了!哼!」之时,心神更是震荡得厉害。
如果……
常峥玥长长睫毛掩住了内心幽微炽热的思绪,纤纤玉手紧紧掐握着掌心,胸口怦通怦通狂跳不已,重获自由的她先是「柔弱难禁」地揉了揉作疼的腿脚,随即又强撑起身子似的,努力挺直腰杆,一派温雅端庄、不被风雨摧折的傲立寒霜,且不忘感激而含羞又自持地对豻款款行了个欠身礼。
「多谢……」
那个高大昂藏的男人只甩下一个背影。
常峨嵋则是屁颠屁颠儿地跟上恩公,还不忘回头对常峥玥讽刺嘲弄地一笑——哟,不是口口声声要跟着保护妹妹吗?
常峥玥暗暗一咬牙,眼神瞬间冰冷阴鸷。
常峨嵋,又是你!
第4章(1)
常峥玥万万没想到,她紧紧跟随着大宗师豻和常峨嵋一出了晏府大门不久,一到某处深巷拐弯儿,立时脖颈一痛,晕了过去。
宗师威武!
隐于暗处随扈顺便看戏的宗卫巍心中肃然起敬,不过也忍不住啧啧——起手无回快狠准,对主子而言,怜香惜玉什么的就是果断不存在啊!
常峨嵋则是哑口无言地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姊姊,又抬头看了看负手在后笑得一脸云淡风轻的大宗师豻。
「就……让她躺在这儿吗?」
「你真的想让她跟来?」他微笑得很可疑。
「当然不。」常峨嵋吞了口口水,连忙猛摇头,虽然她也不知道恩公到底要带她去哪?
可是……真的就让常峥玥躺这儿没问题吗?
「你早前不是恨不得出手杀了她?」在幽静无人的深巷中,豻莫测高深地盯视着她。
她那张脸霎时微微一白,「您怎么——」
「最蠢的便是和敌人同归于尽。」他鹰眸微眯,她不自禁一颤。
她整个人彷佛在他目光底下无所遁逃,包括自己最阴暗污秽狠毒可怕的地方……心脏不由惴惴地缩成了一团。
「你究竟有多恨常家?」
她僵住了,半晌后低声笑道:「曾经有多爱,现在就有多恨。」
「恨到不惜自毁家门?」他意味深长的问。
她猛然抬头,胸口重重一咚。「您……知道了什么?」
豻没有回答,只是眸光幽深地盯了她好长一阵子。
「我不想知道你们为何姊妹阋墙,但倘若你行事手段,只想得到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他眼神森森了下来,冷嘲地道:「你又能帮得了我什么?嗯?」
她脸上血色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起而代之的是满满的羞愧铺天盖地淹没而来。
「对不住……」常峨嵋喉头酸涩发干得厉害。
「我想听的不是这个词。」豻声音低沉而威严肃杀,「你若只会扯后腿,往后便离我远远儿的,莫再说要相助相帮之类的鬼话。」
她低着头,双颊火辣辣,眼眶炽热灼烫得想掉泪,还是死死忍住了。
他说的……一点都没错。
自重生以来,她满心满脑都是烈火焚烧的报仇意念,想方设法筹画出各种阴谋诡计,将前世所有坑杀她的人全部扼杀在恶念初始之时,可她却忘了,自己在前生也不过是个养在闺中、浑浑噩噩过日子的女子,除了背后抽冷子的种种伏笔谋算外,再多的诡计若在绝对强大的威权面前,亦是螳臂挡车不自量力。
一力降十会,从来非虚言。
如同今日,若非他出面,任凭她如何智计百出舌灿莲花,在众目睽睽之下拿话噎住了长平郡主,可她最后又落得了个什么好?
思及此,常峨嵋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对着他磕了个重重的响头。
豻脸色微变,直觉伸出手相扶的刹那,心念蓦地一动,又悄悄握拳收回。他负手在身后,鹰眸眯起。
「请大宗师允阿嵋投入您门下!」她抬起小脸,额头已经红肿了一大片,神情却严肃诚挚的乞求道:「只要大宗师您能助阿嵋报了平生大仇,阿嵋立誓此生此身供大宗师做牛马驱使,上刀山下火海,至死不悔!」
豻默然不言,低头看着这个娇小脆弱却双眸亮得令人无法逼视的小女人,心情有些奇罕的滋味复杂。
本就生了吸收她入暗卫的念头,可不知为何,当她热烈激昂的恳求他纳她入麾下之际,他却有一瞬间的犹豫了。
暗卫部依能力才华各司其职,她非自幼锻造精炼,骨骼筋络俱已长全,欲习得上乘武功是不可能了,故此依她的机智善变和骨子里带来的那股子狠劲儿,最该被安排培养成一名成功的细作。
可细作,通常被派往各大臣,甚至敌国权贵府中潜伏,搜集机密且以为内应,必要时须牺牲美色肉体甚至是性命……
他目光深沉地盯视着她,「你当真无惧?」
「阿嵋便是惧也打死不退!」她眼神亮得令他莫名心悸。
「……再说吧。」
她一阵错愕。「大宗师?」
「我饿了。」
呃?
画风一下子跳得太远,常峨嵋一时接受不能,凛冽激昂的小脸霎时呆滞的看着他。
「又是跳窗又是看戏又是唱戏,」豻浓眉微挑,「折腾了这许久,你不饿吗?」
「那个……」她傻愣愣地摸摸干瘪的肚皮。「有一点。」
他修长大手轻弹了下衣袖,闲闲道:「这附近有家店子烧得一手好鲤鱼,鲜腴肥美妙不可言,想吃吗?」
她好不容易才收起愕然的小下巴,吞了吞泛滥的香唾。「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