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景煜对四周好奇的眼光视若无睹,他迳自走到夏依宁身后,看着她用木盆舀了遂水,一件一件的把衣服拿出来洗,见她细白的手在洗一件粗布裁的男子外衣,他的眼睛眯了起来,心里的不悦就如同头顶上的日头,一直在升高。
她竟然帮别的男人洗衣?
「我记得你似乎未曾亲手替我洗过衣服。」他脸迎寒霜地开口。
听见这声音,夏依宁的心彷佛被刀子刺了一下,她的手静止不动了,不,是她整个人都静止不动了,她低着头,紧抿着唇不发一语。
她身边的三娘看看她又抬头看看宣景煜,见他身材颀长、丰神俊美,衣饰又华贵,便风情万种的冲着他一笑。「哟,这位公子,敢情你是认得我们吗?」
宣景煜并未与她对答,他仍是直勾勾的看着夏依宁,她头垂得极低,露出细腻的后颈。
三娘讨了个没趣,撇撇嘴,用手肘碰碰夏依宁,低声道:「满儿她娘,你看看后头那人你认得不?他一直盯着你看哩,也不知想做什么,这年头,疯子可多了。」
夏依宁的手在轻轻颤抖,心在狂跳,她蓦然把还未洗好的衣服都一股脑的塞进木盆里,抱着木盆起身,匆匆道:「三娘,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事,先回去了,你慢慢洗。」她说走就走,并未瞧立在那里的宣景煜一眼。
宣景煜哪能容许她再次从眼前消失,他一把抓住了她,这样的举动,令溪边所有的姑娘、媳妇儿都看傻了眼。
「请你放手!」夏依宁晶亮的眸子闪着怒意,在众目睽睽下,他这是在做什么?存心让她无法抬头做人吗?
宣景煜眼也不眨的看着她。「不乐意。」
谁知她竟低头对着他手背重重咬下,趁他因痛松手时,她端着那盆衣物飞快的逃走了。
宣安大惊小怪的叫了起来,「少爷!您流血了!」
他很惊讶少夫人竟然会「动口」,完全颠覆以往他对少夫人温和可亲的印象。
宣景煜也无法相信她会咬他,无论是前世的宁儿或这一世的依宁,她一直都用爱慕的眼光在追逐着他,可刚才她的反应……
三年的时间确实可以改变一个人,可这改变实在太大,他一时难以接受。
偏偏宣安还在一旁叹道:「看来少夫人心里真的没有少爷您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宣景煜一听,脸色更加阴沉了。
他不信,找了三年的结果竟是她心里已经没有他了,不需要他了,他不甘心!
三年来,他日日夜夜懊悔,无论祖母怎么逼他再娶,他都不为所动,为她保留正妻主母的位置,一心想要她回到他身边,再续前缘。
可如今摆在他眼前的事实是,她是别人的妻,别人的娘……
去他的事实!他这三年来行尸走肉的活着可不是为了默默接受这种事实,他会努力到最后一刻,除非她亲口说她不爱他了,否则他绝不会放弃!
宣安以为他家少爷想通了,要放下了,不想他转身却是问道——
「章铁的打铁铺在哪里?」
说到章铁这个名字时,宣景煜的眸中闪烁着寒光,像要把那人吞噬。
夏依宁心神不宁的做饭,想着章铁快回来了,她要快些把那人找来了的事告诉他,以免他露出破绽。
「娘,吃饭了。」她进房去把章母扶到堂屋,端上一碗吹凉的粥,老人家牙口不好,只能吃粥。
「好吃好吃。」章母一边吃,一边招呼她道:「惠娘啊,你也吃啊!」
她笑了笑。「好,我先喂满儿吃完饭再吃。」
老人家的神智已经不清楚了,一直把她当作章铁过世的妻子。
她把两岁多的满儿抱到矮木凳上坐好,拿了碗鸡蛋羹,一口一口耐心的喂她吃,可心里却却是很焦急,眼看天都黑了,章铁怎么还没回来?
由于家里都是老弱妇孺,他一向天快擦黑便会拉上打铁铺的门,从镇上回来,今天显然是晚了。
不会有什么事吧?她听说邻近的眉国旱灾,近日宜州一带涌入许多难民,渐渐的就往四面八方流窜,那些难民有些会偷东西,再凶狠一些的还会干下打家劫舍的勾当,甚至是抢劫店铺,那些可怕的难民不会到镇上来了吧?
「惠娘啊,阿铁怎么还没回来?」章母虽然糊涂了,可每日饭点一到,章铁就会回来,这已是定律,是以没见人影,连她也问起来。
「我去门口瞧瞧。」
夏依宁搁下碗正要起身,就听见院子传来动静,没一会儿就见章铁走了进来,她不由得松了口气。
「饿了吧?快坐下,我给你添饭。」她连忙拿起碗添饭,一边心慌意乱地说道:「吃完了饭,我有话对你说。」
章铁看了眼她惶惶不安的模样,若无其事的坐了下来,弯身把讨抱抱的满儿抱在怀里,气定神闲的看着她。「我已经见过他了。」
夏依宁的身子猛然一震,抬起头来惊愕的瞅着他。「你说什么?你见过他了?见过谁了?」
章铁云淡风轻地道:「宣景煜。」
她瞬间泄了气似的跌坐在椅中,喃喃地道:「怎么会……你怎么会到他?」
「他找来了打铁铺。」他咧嘴一笑。「他要我放了你,他说你是逃妻。」
她又是一愣。「什么?逃、逃妻?」
他干脆地说道:「总之,他既然已经千山万水的找来,也是个有心人,你就把包袱收拾收拾,带着满儿跟他回去团圆吧!」
夏依宁有些无言的看着他。「你都跟他说些什么了?不会什么都说了吧?」
他眼里的笑意加深了。「我说我知道有个男人对你始乱终弃,你才会远走他乡,我说我不介意你的过去,如今你是我的妻子,是我孩子的娘,我叫他回去,他听到始乱终弃这四个字时,气得脸色铁青,说他没有对你始乱终弃,是你抛夫弃子。」
夏依宁缓缓吁出一口气,她垂下了眼阵,笑得很是苦涩。「我不会跟他回去,他爱的是别人,不是我。」
章铁好笑地又道:「爱的不是你,为何找到这里来?」
在她再次怔愣之时,他低头亲亲满儿粉嫩的小脸,笑了笑道:「满儿,你娘这是当局者迷啊!虽然爹爹也舍不得你走,可也不想再看到你娘折磨自己了。」
夏依宁已经很久没有失眠了,可是只要一想到宣景煜竟找到这里来,她着实辗转难眠。
她冥思苦想,他为什么来?他爱的人是夏依嬛,虽然人死了,可活在他心中,且他身边还有个贵妾云姨娘,他来找她,云姨娘知道吗?若是知道,怕是会气得不轻吧?最最叫她想不透的是,他为何要来?他希望她消失,她就消失,如此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如此胡思乱想也没有个答案,她一夜没睡,早早就起来做饭,做饭时魂不守舍,好几次都差点烫着自己。
用早膳时,章铁见她憔悴的面容和带血丝的双眸,心知肚明她肯定整晚没睡,他没多说什么,早膳后如常出门去镇上的打铁铺。
送走了章铁,夏依宁觉得惴惴不安,心里很慌,一颗心不知道怎么搞的,一直怦怦跳个不停,眼皮也乱跳,她找事做,把屋里洒扫了遍,做些饭菜,炸了一大盘食物,又把要缝补的衣裳拿出来补。
中午做好了饭,和章母对坐着吃了两口就搁下了碗筷,她实在没胃口,接着便去灶房把陈年不用的用具都洗了。
午后,章母犯困去睡了,她神游太虚的望着门外,宣景煜的面孔一直在她眼前挥之不去,她心里乱得很。
「娘,满儿要吃麻花。」满儿走过来抱住了她小腿肚撒娇。
女儿粉嫩的小脸上,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跟齐儿极是相似,她每每看着满儿总会想到齐儿,不知道他如今长得如何?入学堂了没有?
「好,娘喂你吃。」夏依宁拉回飘远的心思,拿了块炸麻花,一小块一小块的掰下来喂满儿,见她吃得律律有味,满嘴的饼屑,她拿帕子替满儿擦嘴,露出了慈爱的笑容。
这个孩子是她的依靠,若不是有这个孩子,她恐怕早就活不下去了……
「这孩子……是我的孩子吗?」
这冷不防出现的声音令她浑身一震,眼前一阵发黑,那问话宛如一道焦雷对她劈头打了下来,令她一阵晕眩。
她抬起眼,就见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走进来,正眸光炯炯地瞪视着她们母女俩,不是宣景煜又是谁?
夏依宁看着他,一颗心剧烈跳动,有些口干舌燥的问道:「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打开院门就进来了。」
她的睫毛颤了下。「你、你没得主人家的同意,怎可擅自进入他人屋内?」
「现在这重要吗?」宣景煜大步入内,他蹲下了身子,修长的手紧紧扣在满儿的双肩上,定定的看着她。
夏依宁心跳如擂鼓,脸色发白,听到宣景煜肯定的说道——
「她是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