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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清楚事情的起因与细节,只隐约晓得是自个儿这具身子起了某种异变。

  但,无妨,异变就异变,她还活着啊!

  她还能救到她在意的人儿,变得再脏也无所谓。

  踉跄起身,把同样晕厥过去的小小姑娘吃力地驮上背,背着人往外逃。

  六岁时候被强行掳回,困在「魇门」十年,她无时无刻都想着要逃,这十载岁月没有白白浪费,她早将青族「魇门」所盘踞的这座双鹰峰摸了个彻底。

  往山峰底下逃,极难有活路,「魇门」大小门众遍布双鹰峰,严守各个出入口,往底下走等同自投罗网,所以只能往上。

  往上。

  爬到位在顶端的鹰嘴崖壁,从那制高之点纵身一跳,夏汛频发的时节,峰底下的那条险川水势最为汹涌……

  倘使身坠湍急浑浊的川流中,只要记得紧紧保着一丝清明,随波逐流而去,由着湍流将她俩带得远远的,也许……也许更有活命的机会!

  此时此际她求的已然不多,仅希冀这一路爬上崖壁,不教任何人发现。

  「姊姊起来……起来啊……不要死……」

  趴伏在她背上的小姑娘似醒未醒、模糊呓语,令她泪湿双眸,肤底又隐隐欲要蹿出什么。

  她不忘呼吸吐纳,卖力地呼吸吐纳,强将那古怪感觉压下。

  她低声应道:「好,不死,咱俩儿都好好活着吧,不死的……姊姊起来了,我们一块儿逃,一块儿活。」

  老天终于肯垂怜这一回,往鹰嘴崖壁一路爬上,竟通畅无阻,不见半个人影。

  而双鹰峰下……彷佛乱作一团。

  感觉好多人往峰底下奔跑,叫嚣与怒喊声隐约传来,她不知发生何事,亦没多余心思去弄个清楚明白,却晓得双鹰峰下越乱越好。

  就让那些人乱去吧。

  越是乱,越无谁留意她们两人的去向,更能教她俩成功出逃。

  「莫惊,姊姊会护好你的。」

  「姊姊……姊姊起来……呜呜……起来啊……」

  背上的瘦小人儿像还在胡乱梦呓,她听着,牵唇笑了笑,眨掉泪,立在鹰嘴崖壁上仰望清朗朗的天际。

  「别哭啊,待逃出,姊姊亲手做蜜枣糖糕给你吃,那是我阿娘教过我的,也是我阿爹和姥姥最喜爱的小食,我一直记得,记得那样清楚……姊姊做给你吃,好不好?」

  「呜呜呜……」哭声原本持续着,忽而转弱,弱弱响起一声。「好……」

  她唇角笑意更深,负着小小姑娘再无言语,一跃而下。

  第一章 清粥有浓意(1)

  半年后。隆冬时节。

  天朝帝京连飘好些天小雪,雪势虽不大,但连日的雪量叠在一块儿亦颇为惊人,千家万户的瓦顶全积着厚厚一层白雪,种在富贵人家庭院里的松柏尽管长青,为防被雪压坏枝桠,还得架网吊绳、仔细养护。

  但长在城北贫民巷外的两棵老松就用不着谁照看。

  未经人工修整的粗枝与针叶随意生长,许是贫民巷这儿「地灵人杰」,野生的老松不见松柏惯有的苍劲姿态,也无诗人或词人作品中所描述的那种孤高气节,就是从容闲适地杵在那儿,不太笔直的松干甚至还带出一点点懒痞的气味。

  两棵懒洋洋的老松宛如一对门神,一左一右立在烙饼摊头的两边。

  这「乔记烙饼铺」在城北已是四十多年老铺,店主从二十岁年轻小伙子的时候卖起北方烙饼,一卖卖成乔大叔,再卖卖成乔大爹,如今则成了人人口中的乔老爹。

  乔老爹前些日子老寒腿的毛病大犯,双膝疼得起不了身,唯一独子又在外地走商,没打算接手家里这份营生,眼看烙饼铺子非收摊不可,谁料才过半个月,摊子重新开张。

  店铺里,靠右边老松那儿操持原有的烙饼生意,由乔家婆媳二人顶起半边天,老爹手拄拐杖帮忙看头顾尾,而左边老松这一头则兼卖粥品。

  借着「乔记烙饼铺」的地儿摆摊卖粥的是一双大小姑娘,说大其实也没多大,那长相清秀、眉眸温婉的姑娘顶多十六、七岁,带在身旁一块儿过活的小妹子瞧起来更稚嫩,听说刚满十三,欸,但那身板也太过娇小,加上面嫩得很,怎么瞧都像个十岁娃娃。

  那女娃娃模样甚是好看,正宗的美人胚子,比五官秀气的姊姊漂亮许多,可惜啊可惜,偏生是个智能不足的孩子,寻常时候沉默寡言得很,一旦发脾气执拗起来,同一句话能重复再重复地说个没停。

  外头,小雪持续轻落,天方透亮的清晨尤其寒冷,冻得早起的行人们脚底冰透,指尖发僵,但见「乔记烙饼铺」里冒出团团白烟,又闻到一阵阵的食物香气,即使五脏庙不饿嘴都得馋了,铺头里里外外共十来张小桌,全座无虚席啊!

  「乔老爹,您那一手揉面团和烙饼的功夫,咱瞧大娘子学得颇好,这不还有乔婆婆压场,您啊还是悠着点,坐下来歇歇腿吧。」老顾客挨着摊边落坐,借热气烘暖身子,边大口吃着热呼呼的饼子,边跟店主人闲聊。

  得了老顾客称赞的乔大娘抬头笑了笑,往热窑里取饼的两手可没停。

  一名常客接着道:「乔记烙饼是好吃,越嚼越香,但光啃饼子啃到喉头都发干,如今兼卖清粥,半张烙饼配上一碗热粥,吃得恰恰好,便宜又管饱。」

  「可不是普通清粥那么简单,它叫『五白粥』,有名堂的。」乔家婆婆推了张凳子给老伴坐,回身揉起面团,爬满岁月痕迹的褐脸露出朴实的笑。「这粥看起来清清白白,喝起来绵绵软软,熬粥的料和功夫可讲究了,说是能……能……咦?回雪啊,能那个什么呀?」小眼睛迷惑眨了眨,瞥向立在粥摊那儿往铁镬里搅动长杓的姑娘。

  姜回雪秀气面容微漾浅笑,朝乔婆婆和几个一同望过来的顾客答道——

  「能补脾胃,有益肺肾,也能润润肠子。」

  乔婆婆频频点头。「对!就是那样,还真是那样!开卖这碗粥之前,咱们一家老中少可都试吃过了,还连着半个月每早都喝上一碗『五白粥』入腹,成效甚好啊,尤其是咱们家棒头,都八岁大的孩子,一碗饭得吃上大半个时辰,胃口小得可怜,但自从喝这『五白粥』,果然健胃整肠,前后不过几日,都觉得个头往上蹿喽。」

  老顾客「嘿」地一声,忽然拊膝笑道——

  「莫怪啊!落脚在咱们这一带的人,靠的多半是卖力气过活,得吃饱才能上工,还得赶点赶时,毕竟做得快、做得多,才能多赚几个子儿,真大忙起来,停工吃饭的时间都舍不得浪费,常囫囵几口就把整张大饼解决,闹得胃肠都不好了,头疼的是……连出个恭都得三催四请、求爷爷告奶奶,但妙的是,昨儿个咱出得甚好甚顺,今日听婆婆这么说,总算找到因由,您家小孙子是喝粥喝到开胃,咱这是喝粥喝到肠子都变润滑了呀!」

  老顾客这番话引得众人大笑,认真煮粥的姑娘嘴角也跟着翘起。

  城北这一条弯弯绕绕、绕出一方天地的长巷是帝京百姓口中所说的「贫民巷」,原本的巷名颇文雅,叫「松香巷」。

  会被喊作「贫民巷」,原因无他,城北这里确实是穷困人家的聚集地,加上天朝建国至今,几次水灾、旱灾造成百姓们为避难而流动,当初进到京城寻求庇护的难民们全被官府安置在城北,好些人安顿下来重新开始,而从「有」到「一无所有」,要再起头自然辛苦许多。

  庆幸的是吃得了苦,还能耐足性子一步步往前,这些年天朝一无战事、二无天灾,城北贫民巷里的人们吃苦耐劳挣出属于自个儿的一小块天地,早将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虽说粗茶淡饭上不了富裕人家的席面,但也算得上丰衣足食。

  只是这儿的百姓多以劳力维持一家生计,苦力多,挑夫多,脚夫也多,说话粗鲁不经修饰的人多了去,此时「出恭出得甚好甚顺」、「肠子变润滑」的话一出,几个苦力汉子不禁大笑接话——

  「被你老儿这样一提,俺这屁眼都有些守不住啦!」作势摀臀。

  「娘的咧!你还真别说,咱还真觉得肠子蠕动得飞快,底下的口子快泻了啊!啊啊啊——不成不成!乔老爹,您家的茅房借一下先!」道完,起身往铺头后院急奔。

  扯到这般「不雅」话题,围在热烟和食物香气不断冒出的摊头前进食的人们丝毫不以为意,仍然该吃就吃,该喝就喝,笑得更乐。

  突然——

  「给钱!」脆嫩却执拗的女娃儿嗓音暴响。

  大伙儿闻声望去,就见离摊子最远的那张方桌原坐着三名壮汉,此时三人起身正要离去,而一向安安静静、帮忙姊姊收拾客人用过的空碗并整理桌面的痴娃儿正揪住其中一名壮汉衣角,鼓圆双腮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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