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应的是『今天不会再来』,又没答应你『明天不会来』。」他笑回。
她嗔瞪他一眼,「你这分明是赖皮嘛,我都应了嫂嬷了。」
「我知道,宫中规矩森严,但身正不怕影子斜,咱们是知己,宫中岁月也不知能再聚多久,何必因一些长舌好事者,委屈你我,虚度时光。」
他是真的没将两人夜里相处走漏风声的事当回事,世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且他从孟乐雅口中得知,传到巫嬷嬷耳中的也只是一个「小太监」,代表他的真实身分仍无人识破,那就不是什么大问题。
但下一刻,门突然被人打开来,就看秦佳音趾高气昂的站在门口,他想也没想的转身背对着她,他可不能让她认出自己。
「来人啊,快来啊,孟三姑娘怎么跟个小太监在小膳房里独处啊,大家快来啊,天啊,竟在行苟且之事。」秦佳音身边的宫女突然抑扬顿挫的大喊了起来。
简直胡说八道!傅言钦火冒三丈的转过身要去喝斥,但孟乐雅急急的又将他转回去,还推着要他离开。
「你快走!从窗户出去,快。」
「不行!我是男人,怎么可以——」
「走啊,」她没去驳斥他是男人的话,而是飞快急道:「我好歹还是秀女,你只是个小太监啊,而且,太后娘娘喜欢我做的东西,不会太为难我,可是秦姑娘不会放过你的,就算我们之间没什么,你也听到她的宫女说了……」
蓉丹刻意的疾声大呼自是引起一阵骚动,不过一会儿就把住在附近厢房的几个秀女都喊了过来,还有人嚷叫着要去把巫嬷嬷找来,孟乐雅一听更急了,但言公公的脸色也愈来愈难看,她怎么推他也不走,她都快无力了。
她看到两个姊姊也在门口,神情虽复杂但眸中的幸灾乐祸却很清楚,糟了,连殷如秀也过来了,一见她身边站了一个背对着众人的太监,殷如秀吓得瞪圆眼,嘴巴也大开。
「公公快走。」孟乐雅有苦难言,只能继续推着他。
「怎么,这一位不敢回头见人?是不是男人,啊,我忘了,公公不算是男人。」
「我说孟三姑娘,你也真是饥不择食,连阉人也要啊。」秦佳音走近两人,一看到一旁灶火上滚烫的油锅,她给了蓉丹一个恶毒的眼神。
蓉丹脸色刷地一白,但她不敢不听话,只好像是不经意的走过去,却是大力撞了锅子又急急退开。
秦佳音冷笑的看着那被撞歪的油锅正往孟乐雅泼洒过去,没想到下一刻那名太监却动了,哼,想英雄救美?
「小心。」小太监吼了一声。
秦佳音一愣,这个声音怎么有些似曾相识?
事情发生其实只在瞬间,小太监一拳打飞了油锅,将孟乐雅紧紧的抱在怀里,然而,飞溅过来的热油,他已来不及抵挡,只能以左手甩开长袖去遮挡那些飞溅的热油,瞬间,热油烧灼皮肉的异味就在空气中飘散,随之而来的还有秀女们的一阵惊呼叫声。
孟乐雅也闻到那股剌鼻味,她脸色苍白,急急的挣脱言公公的怀抱,看着他立即起泡的左手背,还有那破损的宽袖,她眼中泛泪,「公公的手,快,快过来冲冷水,快,谁去叫太医,他的手受伤了,快去叫太医!」她说到后来是用大吼的,因她身后那些高低起伏的议论声实在太吵杂。
「哈,一个小太监烫伤就要叫太医,孟三,你是有多愚——」
「就是,咦?是皇、皇上?」
「皇上!」
孟乐雅专注将水缸里的冷水泼在言公公受伤的左手臂上,她没去想什么男女大防,没去想那么多人看到她这动作不适合,有损她的清誉,她只知道他的左手背伤得严重,拉起的宽衣袖下的手臂也起不少狰狞的水泡,她眼眶全是泪,她耳朵只听得见水声,完全没有听到身后那些惊愕声在叫喊着什么,又是因为什么而忽然静寂无声,静得极不寻常。
「皇上,太医来了。」
一个极为陌生的嗓音突然在孟乐雅的身后响起,但她听而未闻,仍是专一持续的以木勺一次次的舀起水缸内的水去冲那只被烫伤的左手。
「我没事了,你的手也该酸了。」傅言钦低声的说。
他低沉的嗓音她倒是听得很清楚,眨眨泪眼,视线从他烫伤的手背往上移,才发现他身后多了另一名又高又圆又丑的太监,还有一个太医打扮的慈眉老者。
「姑娘,让老夫替皇上看看手伤吧。」刑老太医说。
「什么?」她泪眼一眨,一脸迷惑。
姚光受不了了,他主子爷的左手肿得快变成熊掌了,他的声音瞬间拉尖拔高,「哎哟,孟三姑娘,算姚光求求你了,请你把皇上的手让出来给刑太医看看,赶紧涂个药也好啊,这么多水泡,太后娘娘一定会把奴才骂死了,怒问奴才是怎么伺候皇上的!」
她呼吸一窒,混沌的脑袋完全无法思考,怔怔的瞪着神情尴尬的「言公公」,这个跟自己天天做点心的好朋友,她视为闺中密友的公公是当今圣上?
傅言钦有点无奈,也有怒火,手上的伤更是一阵阵烧烫的抽疼,但他什么也不想做,只想好好的跟孟乐雅解释一切,但看到后方跪了一地的秀女,尤其带头的秦佳音及宫女更是浑身发抖,他压抑着胸臆间的怒火,「都退了。」他再给姚光一个微沉带冷的眼神。
姚光明白地点头,再快步走到门口,挥挥袖子,语气转为犀利,「今夜的事,要命的就把嘴巴给闭得紧紧的,不然——」他刻意停住,见这些秀女们有的面露惊惧、有的面如死灰,哼哼,还知道自找死路了啊,没好气的瞄向罪魁祸首秦佳音,她整个人脸色惨白,全身打起哆嗦,但祈求的眼神倒是楚楚动人,可惜啊,没打动他。
「皇上旨意,今夜之事,谁敢多嘴说一句,便割舌去耳,都退了吧。」他凉凉的说。
秀女们有人如逃难似飞快离去,也有像秦佳音跟宫女抖着身躯踉跄离去。
孟诗雅因太震惊而没反应,孟书雅连忙扯了扯她的衣袖。
殷如秀偷偷瞄了姚光身后一眼,一身太监服的皇上正坐着让刑太医上药,而孟乐雅头低得不能再低,她怎么也想不透,乐乐怎么会跟皇上在这里私会呢?
「殷秀女,还不走?」姚光神情有些无奈的点了她的名。
她眨眨眼,左右看了看,竟然就只剩她跟一手紧紧拉着她衣袖发抖的宫女秀蓉,而秀蓉都快哭出来了。
她这才僵硬起身,跟着秀蓉离开。
接着,刑老太医为傅言钦上好药,交代一些话后也离开了。
第六章 皇上报恩有计画(1)
屋内静悄悄的,孟乐雅一直低着头,若不是眼睛仍能看到对面椅脚边的暗蓝太监衣袍,她会以为这里只剩自己一人。
傅言钦其实该去换掉这身让热油烧灼好几个洞的太监服,但他不想走,他有些话得跟孟乐雅说清楚。
如今东窗事发,他再也不能这么任性的来找她了,不考虑自己,也得在乎她的清誉。
「对不起。」他说。
她咬着下唇,还是没抬头看他,但似是意识到什么,她突然扑通一声跪下,颤巍巍道:「臣女参见皇上。」
「乐乐,你别这样。」他蹙眉,同时以没受伤的右手略微施力的将她拉起身来。
她低头看到他上了药仍红红肿肿的左手臂,眼眶又红,「臣女谢谢皇上。」
「乐乐,够了!你看我,好,你不肯,是要我以朕的身分命令你?」他的语气终于带了点不悦。
她这才缓缓的抬起头来看着他,突然也有些气了,这张美过头的妖艳脸孔迷惑了她,虽然殷如秀明明告诉她皇上长得比女人好看,她却没想到一个皇上怎么会那么清闲,每晚都能在这里待上好几个时辰?这些时日,她又对他说了多少心底傻话,她的梦想,她对家人的种种,她把他当成知己好友……
她的情绪总在眼中写得清楚,傅言钦看出她的气愤、她的怨怼,他心头反而柔软,口气也缓和下来,「乐乐,其实七年前,你救过朕,你可还记得杂书店铺里那个痩骨嶙峋的小乞儿?」
她怔愣的看着他,「怎么可能?」
「朕慢慢跟你说吧。」他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但她不自觉的抽回了手。
他眼底闪过一抹落寞,但很快的又说,「当年朕失踪又被找回一事,知情的人没几个,朕的身分也不能任性的跟你联络,就怕你受牵连而丢了命。」
接着,神情严肃的傅言钦娓娓道来当年的事,孟乐雅也不由得屏息凝听。
原来,先帝驾崩时,摄政王身为先帝唯一手足,辅佐十二岁的太子傅言钦上位。
摄政王一向享有仁德之名,谁也不知他早有野心为帝,设局让他出宫就是动了杀心,若不是他警觉逃过一命,又得她救命,他早已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世上,至于,摄政王要怎么解释怎么圆谎,都是他一人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