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采薇看着他,对此次不寻常的毒发欲言又止,只是在没有证据前,生性谨慎的她还是咽下了。
这一夜,王府一处偏僻花园,漆黑的亭台内,一只灯笼在夜风中摇曳,光忽明忽暗,看不清面容的一男一女低声交谈。
半晌,高大黑影离开亭台,另一个娇小身影独自待了一会儿,这才提起灯笼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半个月过后,潘威霖又变回俊美绝伦、风姿过人的凌阳王,奇毒就是奇毒,闹过一回便安生一段时日,补汤药水滋润十几日,养眼的绝世美男子便回来了。
在病痛之前,身分再尊贵的王爷也只能逆来顺受,该喝的药汤仰头就喝了,这剂药汤有多苦,俞采薇很清楚,但那张俊美脸上没一丝变化,彷佛喝的是茶水。
心里起了一丝怜悯,她想起曾跟师父讨论过的药膳,也想到第一次为他做的养生药汤可能被倒掉的下场。
另外,她反覆查阅医毒古书,已经确信,脉象在不到一日就有那么大的变化,绝对是直接进入身体才有可能,加之她也仔细问过,潘威霖当日心情并无大喜大怒,也未外出,待过的主屋、书房甚至寝室也与平时相同,并未出现什么特殊气味或物品。
慢性毒要完全拔除本就不易,按理,经过这些时日的治疗调养,脉象应该有所改变,但这一日日把脉,她却发现累积的毒素相同,好像她减一分毒,就有人又加了一分毒进来。
这毒是狡猾,但没有到无中生有的地步,所以,确实有人日日下了微量的毒,但是谁如此可恶?
或许是她的神情太凝重,潘威霖曾敏锐的开口问:「你在怀疑什么?」
「没有,只是想搞清楚,若无外力因素,体内的毒突然发作的可能原因,避免还有下一次的发生。」
她反覆想过,自己什么证据都没有,若是说了,到时风声鹤唳、人心惶惶,也不利调査,可她日日趁着把脉之便,将他的卧房及书房走了个遍,到处检查有无毒物,却始终无所获,足以证实,毒药只能从口入。
她要到大厨房去,也许能查出什么来,但必须找个由头。
这一日,俞采薇到清风院,打算心平气和地跟某妖王好好沟通沟通,不希望自己的心血再次被糟蹋,他却只关注她的两根手指头,几乎是每一天都要看上一眼,她也是佩服他如此过度的执念。
「好了。」她两根手指都结疤了,提起话题道:「上次曾跟王爷提到养生补汤,但王爷反应极大,那就找个折衷的办法,吃药膳……」
他蹙眉,「你想东想西的,是不解毒了?还是无法可想,不得不另辟蹊径?」
「一切尚在民女的掌控中,王爷目前要做的,是配合民女安排的解毒疗程。」
「你的掌控中?听来很有信心。」他挑眉看她,「只是,太多人说过同样的话,最后不过是故弄玄虚、沽名钓誉的废物。」
认真的,她不想接话,见他仍耐着性子等她回答,她不得不说:「奇毒诡谲,民女不想把话说满,只是有几分能耐便做几分事。」
「太医院里,除了医术超然的蒋太医,其余都是废物,你不愧是他的学生,话倒说得实诚。」
潘威霖突然感慨一句,这些来来去去的大夫郎中,他唯一看得上眼的也只有蒋老太医,只可惜毒并非蒋老太医的专长,这些年他卯足全力,四处搜集奇毒医药孤本,仍解不了他身上的毒。
「我一直很想问你,一个闺阁女子习医,也来本王府凑热闹,治本王这一身奇毒,除了能得到皇上的一个允诺,你还想得到什么?再者,一旦高超的医术传出去,你是想坐堂看病,济世救人,救死扶伤?」
她真的不明白,他怎么有那么多问题?也是,这些日子没有外出风花雪月,也没有宗室勳贵前后陪伴,赞美他这温润如玉的王爷,生活少了不少乐趣吧。
她不知道他已知她这么努力为他拔毒的主因,才刻意问她这些问题,她如此喜惊医术,也钻研医毒,可一旦当了侯府少夫人,能去外面抛头露面的施展医术?
他要她去思考,从此做内宅主母,相夫教子,放弃一身所学,值得吗?
俞采薇沉默了,他说的都曾是她梦想过的,但她的人生从外祖母执意要认定娃娃亲的那一天起,就不再属于自己了。
不想去想沉重的亲事,她抿紧唇,「王爷就先配合我的药膳,也许有机会能亲眼见证我能否变成世人皆知的女神医。」
他一挑浓眉,「这是在诅咒本王?」
「不是,若我没做到,王爷还可朝我冷嘲热讽一番。」
「本王活的日子能有多久?只有贼老天知道,如此境遇,难道还不容本王作主自个儿的身体?」他自嘲一笑,而这个笑容看在她眼里却惨澹了些,让她的心一阵抽疼,她吸了一口长气,「既然以三个月为一期,代表我还有时间,治疗方式自然是我这大夫说了算。」
虽然没有十成把握,但她猜测下毒者可能也察觉到她与以往的医者不同,因此毒量下得极细微,她有较大机会能逮到那个恶毒的人。
她告知而已,他无法左右她的决定,他突然笑了,「你的胆子真的愈来愈大了。」
「大夫如果畏惧病人,那病人永远也熬不到病好的那一日。」意思是,由病人自己来当大夫就可以。
「我是不是太宠你了?」他嘴角含笑,话语温柔,连自己都有点吓到。俞采薇很庆幸银杏被她留在小厨房看火,她怔怔看着他温柔俊美的脸,心突然怦怦狂跳起来,这太奇怪了。
俞采薇收敛心神,继续向潘威霖说起药膳,他的三餐得做调整,用量以及一些要避开或相忌的食材也要特别注意,所以她得跟负责他膳食的厨师讨论。
潘威霖半坐卧在床上,漂亮瞳眸盯着神情认真的俞采薇,想到她为自己如此用心,心里暖暖的,淡淡一笑,「好,我让小顺子去传话,明日你再去大厨房见见杜全。」
她点头,不知是她多心,男人近来比较好说话,连看自己的眼神都温和多了。
这一日,俞采薇在书房待了大半天,来来回回写了好几张适合潘威霖养生健体、滋补生气的药膳,还有休息时间的建议。
第二日,在小顺子的引领下,她第一次踏进凌阳王府位于西院的大厨房,大灶好几个,上面好几锅汤,也有拿着大杓子专心炒菜的厨子,总之,忙着厨务的奴仆都不少,吆喝声时不时响起,一看就很忙碌。
然后,她见到了主厨杜全,拜银杏这八卦通之赐,她对杜全的来历也有所了解。他是皇上御赐给潘威霖的御厨,从潘威霖住在皇宫时就专门负责他的膳食,封王出府后,他也跟着来到凌阳王府,这么多年来,对潘威霖的喜好最是清楚,甚至毒发后,他该端上什么,才能让被毒折磨的潘威霖尚有胃口吃下东西。
杜全年约五旬,高头大马,生得憨厚,是御膳房第一把好手,今上如何疼宠弟弟由此可知。
这么多年来,杜全为凌阳王掌厨者,潘威霖对他也极为厚待,给他单独一个院子,有奴仆使唤,一个月还能返家三日享受天伦,如此优渥待遇,王府里的奴仆对他也多了几分敬重。
潘威霖专用的锅炉、瓷碗盘筷等,还有各式调味料,都是上上之选。
俞采薇要亲自处理药膳,直言需从杜全这里借一些锅碗飘盆及几样简单的调味料。
药膳一天用上两回即可,以午餐及晚餐为主,就这两个时间点她会来大厨房。
杜全个性木讷寡言,但办事俐落,在大厨房里的角落另开一个专区,食材、调味品及一切厨具用品都备齐全,供她一人使用。
由于俞采薇出入都在清风院与听雨阁,又不似银杏活泼,与人说个几句就能聊起来,但见过银杏的人不少,直到她今天踏进厨房,厨师、丫鬟、小厮等才知道,这次前来为王爷拔毒的大夫竟然如此年轻美丽。
药膳讲究慢工出细活,银杏是小帮手,大多时间都是她守着药膳。
俞采薇挽袖下厨,忙碌好一阵子,见陶锅里的药膳差不多后,再添些盐巴调味,另以汤匙试味道后,这才舀入汤盅,与杜全已备妥的晚膳一起放入三层食盒。
俞采薇也认真地看了杜全的菜色,丰富均衡,不偏重肉类或蔬菜,因她加入药膳,饭菜的比例也做了微调,总的来说,与平常吃的量无异。
负责送膳的是另一名张公公,于是俞采薇就跟着张公公一起来到清风院。
面白无须的张公公一如以往的将食盒里的饭菜端上饭桌,便静静退下。
俞采薇则走上前,打开药膳碗盖,顿时香气四溢,但似乎没啥药味。
他勉强喝一些,表情一怔,扪心自问,药味并不重,而且入口后还觉得唇齿留香,「嗯,不错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