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威霖见她终于收手,再也忍不住,出口嘲讽道:「是不是做了无用功?本王六岁被下毒,那毒在这身体里住了十五年了,这么久了,诊脉过的大夫也有上千个,听雨阁的书墙里,那厚厚卷宗里写的还不够多?差异少之又少,你是多此一举。」
「民女仍然想试试。」她从不是轻言放弃之人。
「是啊,反正喝药、被扎针的都不是大夫。」他冷笑回道。
「暂时不扎针,药方也不需调整。」她看向梁森,「照旧即可。」
十多年来,名医郎中来了一波又一波,潘威霖天天药汤不断,但从他开始不配合大夫医治后,药汤时有时无,体内的毒便压抑不住,发作过几回,这两年来,在蒋老太医苦口婆心的劝导下,潘威霖不给他人诊脉治疗时,仍得喝蒋老太医开的药方子,一日三回,虽解不了毒,但能稳住体内的毒,当然,忌大怒大喜。
潘威霖强耐着性子,见她交代完了,一福身便要走人,他立刻咆哮而出,「俞采薇,你是当本王死了?脉诊完了,不是该陪本王下棋了吗?」
「民女不愿。」她语气平缓地道。
闻言,盛怒中的潘威霖都要气笑了。
俞采薇直视着暴怒的男人,「从昨日到今日,相信王爷已经自己着磨出两方如何攻防,王爷棋艺胜过民女,民女侥幸破死局,也帮王爷突破盲点,这棋何须再下?」
他虽然不悦,却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没错,从昨日至今,能如何攻防他已经想尽了。
「所以民女不愿再与王爷对弈,时间宝贵,王爷的健康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民女探得王爷脉象后有些想法,要回去再好好想想,希望下次来时,王爷可以成熟得让民女治疗?」
她想好言好语的与之沟通,但「成熟」这两个字又挑起某人的怒火,他眼神阴鸷,嘴角微勾,「也行,你会弹琴吧?指随意动,音随心出,而琴音也可窥其人品,不如你为本王弹琴一曲,本王心情一好,就按照你的方式来。」
还来啊!一旁的银杏眼睛瞪大,怒了。
俞采薇低头一笑,又抬头看他,「然后呢?今日一曲再一曲,明天再指定曲目,又或是找来一张残缺不全的琴谱,民女必须弹奏全了才能把脉?」
想到银杏打探回来的消息,那些被整得灰头土脸、铩羽而归的大夫们,她坦率直言,「王爷,民女并非没有脾气,民女来王府是为王爷拔除身上的奇毒,而非红袖添香,琴棋娱悦你的伶女。」
潘威霖微笑看着她,的确很聪慧,他是打算用她说的方法让她打退堂鼓。
「本王知道你不是,既然你心知肚明,那便不需浪费你我时间。」他做了一个离开的手势,「你放心,本王会跟皇上说,你已尽力。」
「民女并未尽力。」她平静说道。
「本王不在乎。」他漫不经心地瞟她一眼,见她一副淡定从容也不觉得奇怪,毕竟这阵子他也算摸到点她的性子,但她那无奈的眼神是怎么回事?像是在看一个胡乱闹腾的稚儿一般,气得他火气又腾腾地窜烧起来。
「民女在乎,在民女并未竭尽全力前绝不走。」她再次强调。
「不走?好,你是大夫,让病人好心情的接受治疗也是你的责任吧?你如今在本王面前摆架子,弹个曲儿也不肯?」
「民女是大夫。」她不愿屈服,有一便有二,她已经错了一次。
「如此有骨气,本王也不吝成全,先滚回你的院子,哪天你的骨头弯了,再到本王面前来。」他清俊的容貌浮现冷肃笑意,周身散发威压气息。
俞采薇感觉一股教人战栗的威压迎面而来,如利剑出鞘,直入肺腑,让人快喘不上气。
世人只知道凌阳王温润如玉,却不知在府内是这么难以沟通,她深吸一口气,努力顶着那威慑开口道:「王爷为民女这么无足轻重的小女医生气,实在不值得。」
「本王因你生气了吗?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他嗤之以鼻。
「可能民女眼睛不好使吧,民女先退下了。」她说。
这女人……他恶狠狠地瞪着那双怎么看都如夜空灿烂的眼眸。
那一眼很是可怕,银杏都被吓到了,双膝一软差点都要跪下了,但俞采薇一贯的沉静,平静得不似凡人。
俞采薇并非无所畏惧,只是时间一天天的过,说不急是骗人的,她不屑用心计,却不得不用心计,她身后还有外祖母的殷殷期盼,迫得她不得不争取他对自己的另眼相看,让她有机会能顺利的医治。
他一噎,见她又走了,忍不住心道:这女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见她那娇小纤细的身影消失在转弯处,他胸臆间冒的火花愈来愈盛,这种感觉代表着危险,他死死压抑着滚滚怒滔,对着小顺子吼道:「拿清心丸过来。」
小顺子无言了,爷不是不生气吗?
潘威霖的脾气真的不太好,知道下棋刁难不了俞采薇,大爷他干脆不玩了,也不理她,反正三个月总会到期。
一个铜板响不了,潘威霖不配合,俞采薇还真的啥事也做不了,虽然仍无法辨别出那日诊出的异样脉象,但她在蒋老太医所开的药方基础下,再加上两味药材,搭配针灸,再配合脉象变化,调整药方却是可以进行的。
然而,病人不合作,一切想法都是枉然。
她实在无法理解潘威霖的做法,一连几日,虽然没有阻止她进清风院,但没示意她可以说话,也没要她离去,让她多日来都罚站了一个多时辰,风华无双的妖王才瞄了小顺子一眼,傲娇地点点头,接着,小顺子便三步并两步的走到她眼前,示意她可以离开。
如此无声的对峙究竟有什么意思?她习医就是想救人,但病人这么难搞……俞采薇看到银杏脸上的忧心忡忡,不禁垂头丧气,罢了,总有人要低头。
第二天,同样的时间来到清风院,俞采薇也不当闷葫芦了,看着坐在厅堂上,慢条斯理享用着早膳的妖王,她走上前,离他两步远,说道:「王爷究竟要民女怎么做,才愿意让民女施针?」这是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他可以不在乎生死,但身为大夫的她却不能一直赌气下去,外祖母的期盼,她不能视而不见,这也是她不得不屈服的原因。
得逞的潘威霖这时露出一笑,潋灩迷人却不说话,而是优雅地饮用完消食茶,拿了帕子擦了唇,又接过小顺子递过来的毛巾擦擦手,然后,似不经意的看了窗户一眼,道:「窗户怎么脏了?」
俞采薇闻言一愣,在梁森的管理下,王府哪个奴仆不是战战兢兢地做好自己的事,何况……顺着潘威霖的目光看过去,天气晴朗,春暖花开,明亮的阳光照在那扇雕上花木的圆窗,端的是窗明几净,哪儿脏了?
俞采薇主仆脸上都露出不解的神情,但还是俞采薇聪敏,一个想法蓦地浮上心头,她转头对上某大爷挑衅的眼眸,瞬间懂了。
她深吸口气,上前一福身,「民女不才,想尽一分力。」
「啧啧,你是大夫,做这种粗活未免太委屈。」
某人得了便宜还卖乖,让俞采薇很难冒出的火气窜烧而上,「采薇是大夫,心病也要医,既然王爷不刁难一下大夫就不肯把脉喝药,那民女也只能迎合。」
见她动怒,他莫名好心情,「你可以投降离开,还你我一片净土。」他给出一个很中肯的建议,他自诩是个温润谦和的大好人。
「采薇的战场,就是王爷身上的奇毒,采薇不敢妄言能完全解毒,但心下确实有几分把握。所谓医者仁心,既然有希望,就不允许自己不战而降,否则就连民女也瞧不起自己的懦弱,恕民女无法配合王爷的不勇敢,望王爷海涵。」
这话听来义正词严,却满是冷嘲热讽,难得良心发现的腹黑凌阳王再一次被噎了,要说这些年来,他被气得吐血的时候少之又少,但这几日……难道是他段数退步了?
怒火腾腾燃烧,他瞪着眼前低头福身的少女,心想不识好歹不说,胆子倒是一次比一次大,他就不信了,自己真的无法逼她主动离开!
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敲打着桌面,他道:「本王懦弱又心理变态,没磋磨人,心里便觉郁抑,哪哪都觉得脏、不舒服,既然你有心有闲,干活去吧。」
接下来近一个时辰,俞采薇变身成奴婢,拧着巾子擦拭原本就干净无尘的清风院,今天在书房,明日在寝室,后天在厅堂,身后一直跟着银杏这条小尾巴。
一连多日,潘威霖偶而外出,回府也不会去检查,只是瞎折腾人,还不用他这个王爷当监工。
这一日,潘威霖没外出访友,阳光暖暖,他一袭玄色外衫,玉冠玉带,恍若谪仙,悠闲地坐在红瓦亭台内,黑瞳盯着不远处的俞采薇,她很认真的扫地,连一片落叶都没放过,而她身后拿着扫帚的银杏,两眼倒像是燃着两簇火,频频往他这儿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