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门口传来俞采薇的声音,她身后跟着银杏。
魏氏见俞采薇走到自己面前,双膝跪下,银杏也急急跟着跪下。
「外祖母,强扭的瓜不甜,强求的姻缘只会成就一对怨偶,何苦呢?君子有成人之美,采薇不愿棒打鸳鸳,成一横刀夺爱的小人。」这桩婚事于她不痛不痒,她是乐于取消的。
魏氏看着下面跪着的一双男女,看着孙子梗着脖子,不肯屈服,再看着外孙女,这个在她身边长大的好姑娘,就这放弃了吗?
厅堂内被凝滞沉闷的气息笼罩,银杏后悔了,姑娘要她别进来,但她怎么能让姑娘一人面对这些人?
原本是铁板钉钉上的侯府少奶奶,却被杜宜珊截胡,叶虹看看俞采薇,觉得她很倒楣也很可怜。
她的目光不小心又对上儿子,见他目露请求,她咬着下唇,抬头看着婆母,身子却是一缩,又往丈夫怀里钻了钻,不行,她没胆量求婆母成全儿子。
婆母性格强势,一直不喜欢她,如果可以,她绝不往她眼前凑,事实上,就连婆母教出来的俞采薇她也害怕,叶虹想了想,谁也不看,怯怯地咬着下唇,低下了头。
魏氏想到杜宜珊的样子,再看到叶虹唯唯诺诺低头的软绵模样,她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她额际抽疼,一代代的男丁都这么没出息,她如何颐养天年?
由于魏氏迟迟不松口,高伟伦一想到梨花带雨又满目委屈的心上人,他抿紧唇,他一定要祖母点头应了婚事。
他冷冷看了装好人的俞采薇一眼,才道:「祖母,有件事,宜珊妹妹只告诉我,那件事若被外界得知,表妹的名誉肯定受损,但如果祖母不愿成全,那孙儿只好说出那件事,届时,孙子退婚就是理所当然,祖母可不能怪孙子。」一想到那件事,他脸色变得铁青,眼眸也冒出火花。
银杏想也没想就要跳起来说话,俞采薇却拉住了她。接收到俞采薇的眼神,银杏低下头,姑娘也说了,进来一定闭嘴。
「好啊,竟还威胁上老太婆了,不知你的心尖尖说了哪件事?」其实魏氏已经猜出来了,心中不由得对这个孙子更加失望。
高伟伦看向沉静的俞采薇,「这几个月来,她没有在琉璃院备嫁,而是住到凌阳王府为凌阳王解毒,别的不说,针灸能不肌肤相亲?她早已不洁,孙儿嫌……」
「住口!」魏氏气得摔杯子,「采薇为了你,为了兴宁侯府未来的功名利禄,才应了老太婆的请求去医治凌阳王,你不知前后便出言批判,我怎么就养出了你这头白眼狼!」
高宗佑愣住了,这事他并不知情,他看向怀里的妻子,只见她也摇头。
但高伟伦被这么当众责骂,还是在俞采薇面前,更显难堪,多年的不满与怨慰再也压抑不住,他怒不可遏地反问:「为了我?是我要求的吗?一如这娃娃亲,谁问过我的意见?我要的女人,你们不给,我不要的女人,你们硬塞给我,我的功名利禄,需要她一个女子来帮衬,在你们眼里,我到底是有多么无能!」说到最后,他是咆哮而出。
魏氏气得心绪翻涌,只觉得喉间有一股子腥甜血气要往外冲,她硬是强压下去,「没错,是祖母太多事了。」她到现在才知道孙子有一颗铁石心肠,怎么都焙不热。
「祖母……」高伟伦冲动大吼过后回过神,突然愧疚地低下头来。
「母亲,他是急了。」高宗佑瞪儿子一眼,再看向魏氏,「别将这混帐的话放在心上。」
魏氏叹息一声,眼角微红,「罢了,这事从头到尾就是老婆子该死多事,就这样吧,婚事我应了,采薇,娃娃亲作罢。」但再看向高伟伦,她眼神一冷,「老太婆把丑话说在前头,如果让老太婆在外面有听到有关采薇一句不好,尤其是凌阳王府的事,你娶进来的孙媳妇,老太婆不认,死后也别让她给老太婆上一炷香。」
「宜珊妹妹不会说出那件事的,她虽然告诉了我,但也再三叮嘱要我别再说出去,我是被逼急……」
「呵!」魏氏冷笑道:「若真是如此,不是该连你都不说?这等卑劣心机,你都看不清。」她摇头,「是老太婆太心软了,当初要她别再来府里,不是对她绝情,而是怕害了你,害了兴宁侯府,可如今看来,还是老太婆的错,将她接到府上小住,让她不知耻的勾引了你,才有这糟心事了。」
「祖母,宜珊妹妹是个好姑娘,是我去招惹她的。」
「老太婆还不至于老眼昏花,你选了什么人,时间终会让你看清楚的,老太婆累了,除了采薇外,其他人都出去。」她心灰意冷,兴宁侯府的担子太重,她扛不了,也不想扛了。
高宗佑等人,连银杏也出去了,屋内,只剩祖孙俩及赫嬷嬷。
俞采薇说起自己的打算,她会搬离这里,所以侯府的院子就不必为她留,她不是没想过告诉魏氏跟潘威霖的情事,然而郭欣的事还没解决,她也不想外祖母替她担心。
「左右替凌阳王拔毒还得好长一段时日,外孙女有时间慢慢找个小院租下。」
魏氏摇摇头,握着她的手,沉默许久,跟赫嬷嬷交代了些话,就见赫嬷嬷进到里屋又走出来,手上多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
她不解的看着魏氏。
「那一年,你来投靠外祖母,给外祖母七百两银,那是你爹娘留给你的所有银子,外祖母觉得钱是死的,这些年便帮你买了房又买了田,我就想,日后这就是你娘留给你的嫁妆了。」她拍拍她的手,「本来想着,之后就是一家人,就一直帮你看着,现在交给你,不是不愿意再帮你管着,而是既然做不成一家人,有些帐就应该算清楚。」
俞采薇低头看着手上的檀木盒子,打开一看,有一张嫁妆单子,再往下有铺子跟田地的房地契,宅院也有两处,一处还是在大街上。
魏氏见她翻到那张,「这里一直有租赁收入,钱也都替你存在钱庄里,也是刚巧,这老掌柜说要回老家,不租了,你若有空,可以去看看。」
再往下看还有好几十张百两银,俞采薇摇头,「我不能收,太多了。」
「这是我女儿留给你的,也有我这个外祖母替你挣的,怎么不能收了?」魏氏眼眶微湿,「是高家没福气,外祖母相信你一定可以遇到更好的人。」
「外祖母……」她眼泛泪光。
的确,这些年来因为外祖母定的这桩婚事,因为外祖母总是把侯府荣耀摆在第一位,她对外祖母的埋怨渐深、亲情渐淡,可如今……外祖母其实还是很疼她的,若不是为了侯府,外祖母对她比亲孙子都好。
想到这里,俞采薇心里有再多的埋怨也散了。
「好了,去吧。」
俞采薇跪下来,真真切切的磕了三个响头,谢谢魏氏这些年的养育之情,「外祖母,好好保重身体。」
俞采薇走了,屋内跌入一片沉静,魏氏心里空落落的,更觉得力不从心,不明白儿孙一个个为何鬼迷心窍地爱上那种上不了台面、殷勤小意的女子。
她愈想气血愈是翻涌,蓦地,一股温热气血从她口中喷出,她眼前倏然一黑,昏厥过去。
「老夫人……快来人啊,老夫人昏倒了!」
兴宁侯府顿时大乱,虽然还有管事奴仆,但掌管中馈的魏氏一倒,顿时像没了主心骨,管事奴仆啥事都要叶虹作主。
叶虹却是手足无措,头疼欲裂,在看见得到消息回来的丈夫后,她泪如雨下,「你终于回来了。」
高宗佑轻轻拍着她的手安抚,他才急匆匆的上车想去一赵汝阳侯府,不想马上又被叫回来,他问总管喊了大夫没有,得知妻子太慌只会哭,总管虽请示,但她没应,总管也不敢自作主张。
高宗佑听到后都快疯了,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忙叫总管派人快去找大夫。
片刻后。
「好在,老夫人只是心绪起伏太大,只要休息几日便没事了。」老大夫把完脉向高宗佑说明情况后便伏案写药方。
高宗佑神情疲惫的看着跪在前廊下的儿子,再看着仍窝在怀里嘤嘤哭泣的妻子,目光又再一次回到躺卧床上的老母亲,这一切,都让他感到心力交瘁。
高世子与杜四姑娘在风雅会的事传得沸沸扬扬的,凌阳王妃成了引见人,让两人私下苟合的事,也让她的形象大伤。
一想到这事,郭欣扶额不语,心情坏到不能再坏,事情怎么会如此发展?
俞采薇身为兴宁侯世子的未婚妻,却以女医身分进到王府,近身医治凌阳王,图谋什么?不就是水性杨花、朝三暮四,想再攀高枝?
一旦身分曝露,凌阳王府她自是待不下去,兴宁侯府一定会要她回去的,而且依高世子的个性,绝不会容忍她,届时,她给俞采薇伪造一张遗书,让她吞毒自尽,谁会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