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镇,我刚好想跟你说,我今晚有事不能去吃饭了。」
「你在哪里?」闻镇浑厚好听的嗓音温言问。
她愣了愣。「在外面,怎样?」
「大江说你遇到事情了,」他柔声问。「我回去接你,你等我十分钟,我就到。」
「真的不用啦!」
「乖乖等我十分钟好吗?」
「……」他的殷切好意让她有点感动,却又不自觉地略感焦躁。
「不管你想办什么,我都陪你。」
她深呼吸,压抑下那股奇怪的不自在感,试图讲道理。「闻镇,我是说真的,我要去办自己的事,不用你特地陪。」
「但是我不放心,」闻镇在经过昨晚的「警报」后,对于她任何疑似「疏远」的举止言谈,更加草木皆兵了。「何况我能扛能打还能当司机,对你一定有用。」
他就是太有用了,所以更加「危险」。
况且她觉得现在局势已经开始有点不受控了,再让他和阿爸碰面……这不是乱上加乱吗?
「听话,嗯?」他声音温柔得像爱抚。
手机那端传来的嗓音浑厚性感好听,但这种被以关爱为名的绑手缚脚感,却让海家珍心头的烦躁感更重了。
她已经习惯自由自在像独行侠的生活,什么都自理,生活上爱犯懒就犯懒、想旅行说走就走,除了工作之外,逐渐不愿受到任何人的管束和过度的关怀与逼近。
闻镇的出现,确实某种程度上带给她龙卷风般魔幻迷魅怦然心悸的晕眩滋味,她想,这世上任何一个正常的女人在正常的状态下,大约都很难对一个高大健硕英俊挺拔又幽默风趣体贴的男人心生豆*豆*网。反感吧?
而且他真的很男人,很爷们,有着现世已经很缺少的男子气概,以及对女孩子珍惜呵护的绅士风度。
一个男人同时具备霸道和温柔,简直是双重大杀器。
可是她总是下意识的提醒自己,保持距离!冷静!
——而现在,她终于知道自己憋着的,迷茫的,却无法真正摸出头绪来的种种戒备感,除了是因为习惯单身,喜欢单身,也没打算坠入爱河之外,就是闻镇不自觉释放的浓烈威压感和主导气势,强大到令她本能抗拒。
她不要自己变成一个唯男人是从的女人,被一个男人以爱为名豢养束缚约束,告诉她什么可以做、什么不能做,或是亦步亦趋,或是从头管到脚。
被疼宠和被圈禁压根儿是两回事。
「……怎么了?」手机彼端,闻镇心一沉,隐约嗅闻到不对劲。
海家珍沉默,心情很复杂。
「你,生气了?」他声音更温柔小心翼翼,若细辨还能察觉到一丝惶然不安。「是生我的气?」
他刚刚说错了什么?
尽管心里已经有底了,但海家珍同时也唯恐自己这种逆反不舒服的感觉,相较于闻镇对她的体贴与关心,是不是显得格外不知好歹,不懂得感恩?
妈的!
她最讨厌自己陷入「好女人」思维,把一切的过错都怪罪到自己头上,永远检讨的都是自己,但想要完全率性地放飞自我,认准老娘爱怎样就怎样,管别人在那边喵天喵地喵空气又办不到!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自持、就事论事地道:「闻镇,我不想要情绪化的乱发脾气,或是没心肝的因为你的某些行为就推翻你的好,但是我觉得我有必要表达我的立场和心情。」
「你说。」闻镇驾车的高大身影僵硬了,笔直地坐挺挺,比被老爷子训话还要严阵以待洗耳恭听。
但心底深处,已经隐隐的茫然和沮丧起来……
追女友真的比猎杀恐怖分子还难。
「我谢谢你这么关心我,但是我不喜欢被这么紧迫盯人,就算今天我是你的女朋友,也不代表你想要的,我都得全盘接受。」她慢慢一个字一个字说,尽力不加上个人情绪。「连夫妻,都尚且需要尊重对方有各自的空间和想法、习惯,何况我们两个只是普通的饭友。」
她这样说很残忍,也有被他视为无情冷血动物的心理准备。
在一段长长的安静凝滞后……
「……抱歉,是我没有想周全。」闻镇的嗓音有些沙哑,低沉得近乎低落。
她心脏缓缓地缩紧了,未曾察觉到自己正屏着呼吸,脸上神情透着一种矛盾的释然和感伤。
释然的是,以后,他应该就不会想要再追求他了,她也不用纠结的去做选择。
感伤的是……
她闭上眼,拒绝再去想。
「闻镇,谢谢你对我这么好,但是,对不起,」她硬着心肠,握着手机的指节紧绷得泛白。「我想你真的喜欢错人了,我其实不适合你,我也不是能让你觉得幸福的那一个女人。」
话说完,她逃避般地再次匆匆道了歉就结束了通话。
然后,手机也没有再响起。
坐上计程车的海家珍盯着窗外飞快倒退的台北街景,发呆。
三十几岁的海家珍,也许不十分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但已经很清楚自己不想要的是什么。
也许人总会走到某一个阶段,因为怕痛,怕危险,怕失去,所以已经缺乏了不顾一切的疯狂与勇气。
把自己裹成一个安全的茧,不期待蜕变化成蝴蝶,也就不用面临注定遇见的风雨,自然也错过了美好的朝露云霞。
终归到底,就是个人选择而已。
海家珍眼眶微微发涩,此刻心情却很平静……
第6章(1)
闻镇驱车回到公司,他一路上神情冷凝,所经之处人人吓得贴着墙角不敢动,唯恐稍微喘气大了点,就会让老板发现他们的存在。
——老大怎么了?
——不知道啊!
——是出差不顺利吗?
——怎么可能?
宽敞的大办公室里,一个个高大汉子互相挤眉弄眼交换眼神情报,而刚刚上来交班的大江则是蹲在一旁饮水机边假装低头捡东西,冷汗直流。
老板居然这时候回来了?而且还是这样一张冰冷严肃可怕脸?那、那该不会是跟家珍小姐不、不太OK吧?
本来充当喜鹊(实则报马仔)当得不亦乐乎的大江,此刻却心虚的眼前一阵阵发黑,总觉得是不是自己好心办坏事了。
闻镇目不斜视的走回自己的办公室,伸手松开了一路上总觉得格外发紧难受的领口扣子,在皮沙发椅上坐了下来,大掌搓揉了下疲惫酸涩的头脸。
……被家珍小姐讨厌了。
继之而来的,不是传说中像中了枪一般的心痛,完全没有那么夸张和戏剧化,他胸口……只是有一股陌生的、不太舒服的闷绞感岀现而已。
但初始只有一点点,却随着每一次呼吸,那种窒息苦涩的感觉就越发滞重紧缩。
就像对家珍一样。
他确实,对她并没有一见钟情。
一开始只是单纯觉得她表面上礼貌好脾性,内心满满都是戏,口是心非又嘴硬心软,他还从没见过这种女孩子,跟野生的猫一样看起来萌萌的、又有小小挠人的杀伤力。
但逗她真的很好玩,看着她耳朵羞红又龇牙咧嘴的炸毛,他就有莫名奇妙的满足感。
后来他发现和她相处起来很舒服,斗智斗勇也妙趣无穷,她看似端庄有礼平凡无奇,但压抑隐藏的属性却十分有趣又迷人。
她对这个世界和人生表现出一副循规蹈矩,努力当个老好人的样子,但是骨子里对某些约定俗成的游戏规则,却总压抑不住疯狂吐槽的冲动,然后吐槽完了这个社会之后,回头顺道再狠狠地吐槽自己一把。
他就没见过比她更爱捅自己刀的……
闻镇嘴角不自禁上扬,眉眼底的冷凝也被自心口泛涌上来的温柔消融了。
而且,他也没见过像她这样,这么保护自己却又同时觉得自己不值得被保护的女孩了。
矛盾、违和得……让人心疼。
闻镇不曾跟她说过,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开始心动了,其实早在吃酒家菜的那个晚上——
有个笑话说:有一种饿,叫做长辈觉得你饿。
闻镇身边周遭,包括堂表姊妹们和女性战友们在内,若不是娇滴滴地为了维护身材吃得比小鸟还少,多让她喝一口汤就跟强灌毒药似的,就是独立倨傲的三分钟扫完战斗饭,劝她吃慢点还要被投以「真烦」的白眼——哪怕这样的关怀,是来自于长辈们一片慈爱疼惜的好意。
而那晚,她在席间明明已经吃撑了,已经悄悄松开裤腰带偷偷搓圆圆的小肚皮,可面对吴老爷子殷勤欢喜地不断夹菜到她碗里劝食,她还是笑嘻嘻地把老人家夹的菜通通吃光,并且用一口极其可爱的兰屿腔闽南语跟老人家交换美食心得。
老人家被她逗笑得前俯后仰,高兴得把纵横酒家菜界的得意秘辛(当年勇)全拿出来海吹了一把,她听得眼睛滚圆,小脸发亮。
闻镇觉得,老人家几年前连接受采访出自传都没兴趣,那是因为听他说话的那个人不是家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