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妇刚嫁进裘府不过月余相公就出远门,短短时间内实在难以传宗接代。”除非她自带孕肚进门,可那样的传宗接代法,裘夫人能乐见?
“所以你是不肯罗?”
“不肯什么?媳妇不懂。”
“装!你还想跟我装?可以,是你要我教导的,我便多说上几句。首先,身为媳妇就该以夫家为尊,既然进了裘家大门,到死都是裘家人,这个家只有公中没有私产,你先把嫁妆交出来吧,那么你的不敬之过可以一笔勾销。”
青荷快把下唇给咬烂啦,竟有人抢嫁妆抢得如此明目张胆、光明正大?
亦画清浅一笑,问:“还有吗?”
“当然有。第二,裘家小门小户,养不起你的陪嫁下人,把他们的身契给我,明天我就给卖了。第三,你要负起身为媳妇的责任,对婆婆晨昏定省、承欢膝下、打扫庭院、洗手作饭。”
“最后一点,我家阿善是个大将军,打仗危险,待在家里时间不多,须得尽快开枝散叶,我也不指望你这副身子骨了,你替阿善迎姗姗为平妻吧。先把这一二三四点给做好了,剩下的以后我再慢慢教你。”
还没应下呢,裘夫人已然得意洋洋笑开怀,她算准媳妇不敢造反。
亦画气笑了。这是要抽筋拔髓剥她的皮呢,夺走她的财产、抢走她的依恃,迫得她动弹不得?
不对,她还是可以动弹的,毕竟她还要打扫庭院、洗手作羹汤。
真是好大的脸!阿龙气得想上前揍人,却被父亲眼神阻止,但他阻止得了儿子,却挡不了怒发冲冠的老婆。
陈婶似笑非笑。“原来裘家的主母竟与我何家奴才做一样的事儿?真是有趣!”
“闭嘴,明天第一个卖的就是你!”裘夫人怒斥。
亦画没有生气,只是笑得悲凉,心道:哥哥可曾看见,你一死妹妹就要被人糟蹋,任凭你再会安排又如何?
见她笑得瘪人,裘夫人道:“别阴阳怪气的,我是婆婆,裘家规矩就这般。”
“若我不遵守呢?”亦画不想撕破脸,但今天……她懂,但凡后退一步,迎接自己的就是万丈深渊。
陈姗姗插进话。“由不得你,可别以为自己还有娘家能依靠,你哥哥已经死透了,那两截身子早就被抛到乱葬冈,恰恰够几只饿坏的野狗饱餐一顿,你要是不肯乖乖听话,姨母立刻休书一封让你净身出户。”
她们都认定孤身女子想生存没那么容易,更别说被休弃的女子,走到哪里都教人看不起。
她就像弓,这些日子以来一直绷着,绷过头,砰一声断了……
那条和理智有关的线断得彻底,谁都可以说她,却不能说哥哥,她的哥哥是为天下万民而死,她该感激而非嘲讽。
亦画逼着颤巍巍的双腿走到两人面前,冷笑道:“婆母不知道,皇上曾经打算让兄长送我入宫吧。”
“那又怎样?嫁了人、失了身,皇帝还能要一只破鞋吗。”
“婆婆要不要试试?”她赌,赌皇帝对哥哥的愧疚,赌那些年他拿自己当妹妹似的宠爱。“等我成为后宫嫔妃,能不能吃香喝辣无所谓,但我肯定要让皇帝拔了相公的五品小官,让裘家从此在京城绝迹。”
何亦画居然恐吓她?这话传出去她还要不要脸?
裘夫人下不了台,但面子搁在那里,一屋子人全看着,若不把何亦画死死压下去,往后日子还怎么过?
她身手矫健冲上前,扬手就是一巴掌,没想青荷迅速一绕挡在主子身前,巴掌结结实实地落在她脸上。
痛死了,火辣辣的疼痛,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当了一辈子的丫鬟,她从没这般卑微过,但青荷没哭,只是用狠戾目光死死盯住裘夫人。
不过是个小丫头,裘夫人却被她的眼光惊吓。
难道她连个丫头都收拾不了?
她一把抓起桌上的杯盏茶壶往地上砸,又把桌上的笔墨砚台一古脑儿全往地上扫,她抓起东西就撕,撕不动就往亦画身上丢,当年她就是用这招吓退那群想吃绝户的裘家人。
可是阿龙护在亦画身前,动不了她半分。
裘夫人气得破口大骂。“当着我的面就和男人搂搂抱抱?伤风败俗、奸夫婬妇……裘家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怎么就摊上这个下贱媳妇?”
“我可怜啊、冤屈啊,辛辛苦苦把儿子拉拔大,还以为会娶个可心的媳妇来孝顺我,哪里知道竟是个水性杨花的烂狐狸精,清高的裘家成了破窑子,鸡鸣狗盗、下贱……我的命怎么这么坏,休!这个败家媳妇留不得,得休!一定得休……”
裘夫人越哭越大声,震得亦画头痛剧烈,抑不住冲动,她拍桌大喊,“休是不可能的,要就和离,您点头,我立刻把和离书送上。”丢下话,她拽起青荷。“我们走!”
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她必须离开,否则她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见状,人人都明白今日之事怕是无法善了,便也不再强忍。
阿龙追上小姐,护着她出门。
陈伯大步一跨,站到两个女人跟前,那气势……哪是个奴才下人,分明是个大老爷儿们。
裘夫人一怂,不敢置信地看着对方。她……被下马威了?没了娘家的女人竟敢这般硬气?她哪来的底气。
***
最终,裘夫人和陈姗姗灰溜溜地回到自己地盘。
陈姗姗揉揉胸口,张着可怜兮兮的眼睛、拍拍胸口,后怕道:“姨母,嫂嫂好吓人啊。我听说高门大户里有说不清的肮脏事儿,贵女们表面看起来知书达礼、温婉和气,私底下却是月复黑恶毒、杀人不眨眼睛,若嫂嫂跟皇帝真有不清不楚的关系,万一想杀人灭口……”
她边说边抖,紧紧抱住姨母手臂,眼眶泛红。
被蛊惑了似的,裘夫人点点头又摇摇头,皇帝杀人哪需要理由,如果皇帝真信了何亦画的话……天,当年裘家没被吃绝户,这会儿真要绝户了?
“裘家好不容易一步步走到今天这光景,绝不容外人破坏!”
“可今儿个梁子结下,万一表嫂跑到皇帝跟前告御状怎么办?”陈姗姗用力一咬唇,咬出泪花。“到时皇上怪罪,姨母就说是我的主意,是我嫉妒表嫂,您千万别把罪名揽到自己头上。”
几句话便让裘夫人对她心疼不已,说到底媳妇还是得自己人才行。
“你听何亦画鬼扯,皇帝要什么女人没有,何必要个残花败柳?如果皇帝真的在乎她,怎会砍了何亦书。我们该担心的不是她和皇帝有一腿,而是皇帝会不会因为她迁怒裘家。”裘夫人想通这点,哪还会害怕?
“是这样的吗?那……姨母,和离就和离吧,只要她尽快离开裘家,皇帝就迁怒不到咱们头上。”
“好,我再想想。”
她知道姨母是舍不得何亦画的嫁妆,但……短视!白云寺的师父给表哥批过八字,说他早晚会封侯拜官,何家那点儿嫁妆有什么好在乎的。
第四章 恶婆母逼和离(1)
回到娘家、看着大门上的封条,心头一阵绞痛,他们花无数心血建立起来的家,转眼毁了?
六年前,兄妹俩从渝州出发,亦画年纪小,舟车劳顿一路上还病过三回,千辛万苦终于抵达京城,他们勤勤勉勉吃苦奋斗、努力上进,买宅买地考功名,“家”才有了后来的光景,没想到……就这样毁于一旦?
来的时候壮志凌云,谁晓得迎着他们的结局竟是万念俱灰。
宠她护她、陪她一路成长的娘家没了,只剩下排挤她、压榨她、想将她驱逐出境的婆家,她是有多丧心病狂、恶名昭彰,才会沦落到这副狼狈模样?
“小姐,我们去将少爷领回来,好不?”阿龙哽咽。
“好。”
用力点头,竭力克制哀伤,她很清楚的,这种时候哭闹、悲恸都没有意义,她眼前只剩下一条路——名字叫做“接受”。
毅然决然转身,亦画挺直背脊,朝衙门走去。
她以为即使残破不堪,至少能见哥哥最后一面,可是……没了?哥哥只剩下一捧白灰。
捧着骨灰盒子,她的心碾成齎粉,来得太晚,让她见最后一面也成了奢望?
紧紧捂住嘴巴,她说过千百次别哭,她打定主意接受,却还是泣不成声,哭得双肩颤抖,亦画站不起来,哭倒在衙门墙角。
阿龙接手骨灰盒子,青荷抱紧自家小姐,说着无法安慰人心的安慰话。“小姐,别哭,少爷知道会心疼的。”
会吗?才不会,哥哥只在乎他的百姓万民。
她捂住脸哭得无法自抑。为什么非要如此,好好活着不行吗?同样的问题一问再问,问不到答案,只问出满心悲戚。
见她这般,衙役也红了眼睛。
谁不知道何亦书是好官,却挡不住朝堂奸佞横行,十五年换三个皇帝,朝堂不稳、民心不定,官员只想着替自己谋利。
怪谁呢?怪先帝太本事,生的儿子全都梦想当皇帝,你打我、我斗你,皇子兄弟害过一个又一个,能臣干将死过一批又一批,直到全死没了。